第二八一章 最终的闹剧(七)(2/2)
作者:望舒慕羲和

    原本只能喝啤酒的,现在喝上红茶了。

    原本只能穿呢绒的,现在穿上棉布了。

    原本只能穿棉布的,现在升为丝绸了。

    原本只能用陶罐的,现在用上瓷器了。

    加上贸易大开、关税取消。

    这个“黄金时代”,不可谓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当然了,自然也会产生一点“小”问题。

    比如说,靠着《棉布禁止令》、《曼彻斯特法案》和《商品进口列举法》,而好容易发展起来的曼彻斯特兰开夏的棉布产业萌芽,不到两年,彻底崩溃。

    比如说,靠着对法打压和糖蜜法,以及国内糖税而发展起来的本土酿酒业,半死不活。

    比如说,原本以种甘蔗、榨糖为主的西印度商会,现在直接分裂了。

    一半干贸易,疯狂买办,盛赞好时代。

    另一半靠着糖类苟延残喘,天天哭唧唧。

    毕竟,亚当·斯密说过,英国太他妈的自由了,以至于管理奴隶,往死了用。比起法国的专制,能给奴隶稍微一点“福利”,终究还是不一样。以至于英国的糖类产业,被法国压着打。

    一战打输了,法国人自然是要卖糖的。自由贸易嘛,法国的糖、西班牙的糖,本来就有优势。

    西印度商会这群土地投机的、干殖民地的、干种植园的、卖糖的、种甘蔗的,肯定哭唧唧。

    可一样。

    历史上西印度商会搞《糖税法》的时候,起来抗议的,是英国的手工业者。因为这可能导致“北欧的工业品的倾销”。

    至于说北欧哪来的“工业品”,或者说啥叫“北欧”的工业品。

    以及再琢磨琢磨,瑞典东印度公司、丹麦东印度公司,都是干啥的,以及历史上瑞典东印度公司为啥要烧账本、丹麦东印度公司为啥能在18世纪某几年历史上对华贸易中一些商品进口量远超英国东印度公司,也就不言而喻了。

    是以,原本历史上,西印度商会,毕竟不是组织度更高和有董事会决定权的东印度公司,内部本身就是分开的。

    卖糖、也走私。

    现在卖糖不行了。

    走私因为一战,变成了合法的自由贸易。

    那肯定是直接大干特干。

    短时间看,从护国公时代砸锅卖铁造军舰、搞产业的原始积累,现在全部折现,靠着东西方的白银购买力差距,真的可谓是……中产及以上的黄金时代。

    长时间看,其实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

    留点种地的。

    留点剪羊毛的。

    留点干搬运码头的。

    留点水手。

    剩下的,通通润北美殖民地。

    英国专门干商业,也不是不行嘛。

    只要,大顺能保证“自由贸易”的国际秩序。

    只要,法国人开着军舰来祸害英国的时候、或者荷兰人又想当马车夫了、或者西班牙收回奴隶专营权的时候,公理,即自由贸易这个公理,能战胜强权。

    亦即,当有人挑战“自由贸易”这个公理的时候,大顺能出兵维护“礼法”,“英国”的日子还是可以的。

    贵族们继续种地、剪羊毛,卖给法国正在急速发展的纺织业,不也一样赚钱?

    金融家们,继续买国债、放贷款。英国暂时不需要,可以放给大顺嘛,不也一样赚钱?

    至于起义的手工业者、贫苦农民什么的。

    【债务监狱】、【契约奴法案】,这不都是现成的。

    只要注意一下,及时收缴诸如什么《英国被压迫贫民宣言》、《新正义法典》、《真正的平等派该举起的旗帜》这些有明显的“均田免粮”倾向的小册子,大可以靠着贵族的团长所有制和黑森雇佣兵,继续统治嘛。

    每年收收大顺这边的进口关税,反手雇佣个三万黑森雇佣兵,抓着阅读《英国被压迫贫民宣言》、《新正义法典》、《真正的平等派该举起的旗帜》就直接吊死,频繁起义地区人要换种石头过刀,完全可以。

    是以,李欗谈的眉飞色舞之际,还是很“学术性”地和刘钰建议道:

    “我以为,本朝的外交政策该变一变了。”

    “原本是联法,而如今若行新礼,以自由贸易为天下之新秩序。”

    “国公以为,是不是解除和法国的同盟,转而联英?”

    “毕竟,法国的重农学派,成不得事。倒是科尔贝尔主义,经一战之后,更加稳固。”

    “法国人又不放开棉布禁止令、又对天朝丝绸加税保护其里昂的丝织工、又尝试搓瓷器、还到处售卖假的天朝漆器……甚至连法国的奴隶贸易,也对天朝棉布加税而力求发展其本土的棉布。”

    “此为其一,是为贸易。是为天下新秩序、新礼法。”

    “至于其二,之前因着普鲁士,法奥结盟。如今普鲁士已废,波兰已分。这法奥之盟,肯定是要破的。”

    “这些年,我看那鲁密国,也是江河日下。罗刹国经此一战,又分了波兰,实力大增。着实也没必要再连奥制鲁密。”

    “罗刹与法国结盟,也颇合‘远交近攻’之术。”

    “罗刹日强,日后恐为天朝之患。而若俄法成盟,欧罗巴恐效‘东西二帝’故事,南北二帝并立。”

    “是以,不若早做打算,外交转向,扶英而制法、罗,勿使欧罗巴一分南北而成帝国一统之势。”

    刘钰闻言,却只笑着摆摆手道:“后来事、后来人。我是不管了。”

    “昔日管仲谈朝贡体系,言必要把朝贡国拉进贸易圈和贸易循环。以朝鲜国为例,说欲使朝鲜贡,则要让朝鲜之文皮在天下大卖,如此朝鲜国方可绑入天下。”

    “但管子之言,需得考虑其背景。齐桓既霸,兵锋之盛,天下无对。管夷吾谈把朝鲜拉进贸易体系内的说法,是建立在齐桓兵霸这个现实基础上的,只是既已成事实,也不必在书中再述。这就好比说,一人为父,那便不必专门说这人是个男子了,但这不代表这人不是男子。”

    “说到底,日后怎样,还是要建立在江山稳固之上的。先有中国,后有天下。中国若兴,则天下体系自存。而中国若衰,天下体系也就分崩离析。”

    “旧天下是天下,新天下也是天下。换个礼法,说到底,还是如管仲故事。先有齐桓兵霸,然后再谈文皮贸易拉朝贡国进贸易体系。”

    “兵霸之基础,又在国内安稳。国内安稳,则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凭借体量,借欧罗巴支离破碎之势纵横捭阖,见招拆招,皆是小问题。”

    “是以,今日谈自由贸易,殿下倒先不必着眼于万里之外。不妨回目,先论九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