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中兴大唐(2/2)
作者:卫国公

    李植暗叹世事难料,只恨当初没有听威远军段灵的话,将此人劫至支使府的时候便应当先下手为强,即时绞杀。

    殿外牙兵们不由分说,很快给李植套上了枷锁,径直带出府门,关入牙城牢狱,等候后续发落。

    监军使王践言在自己坐席上,唇角浅笑,西川这样看起来,是局势已定。兵家崇尚擒贼先擒王,党争亦然。不禁心中感叹李德裕行事的干净利索,李植是西川的牛党之首,李德裕此番紧急召集僚佐,事出突然,巧妙地避免了平日其他牛党对李植的相援。李植负罪,其余牛党便不成气候,为了自保,自然会彻底归为李德裕门下,西川党争由此而解。

    王践言心中啧啧赞叹的同时,却又将目光投向了站立在李德裕身侧的那个布衣,不由得心生兴趣。记得是叫张翊均吧,此人说到底是一介布衣,却看起来颇得李德裕重用信任。虽不明细节,但是想必今日让李植认罪,若无此人在幕后,恐难做成。

    王践言想着既然大局已定,不如正好卖个顺水人情给李德裕,于己有利无害,便起身朝李德裕微施一礼,摆出愤恨的神情,扬声道:“想不到李植竟然行如此不义且大逆不道之事……李节度倘若忧虑朝中高位者干预包庇,咱家可即刻上书内侍省,直接交由圣人御览此事,定将李植狠狠地问罪!”

    李德裕正欲回礼,眼角蓦地瞥见一旁的张翊均似在朝自己微微摇头,他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颇有陷阱的提议。

    倘若真的直接通过内侍省将此事上报天子,虽然西川肃清近在咫尺,然而朝中当权的仍是牛党,若是对此稍加曲解,散布谣言,此事便可变成向天下人宣告李德裕已然投靠了北司,届时无数不齿于阉党权威的士族会如何想,可想而知。

    “多谢王监军好意,”李德裕叉手答谢道:“李植所为固然难恕,不过……我唐自有律法,朝中人犯当由三司会审,藩镇人犯也应经法曹对簿。文饶自信,李植定能有公正的处置……”

    听到这暗含拒意的回答,王践言只是叉手扯出个微笑,心中讪讪,俄顷便领着监军使院的随从们就此告辞了。

    送走了监军使后,李淮深恐居人后,连忙走到李德裕跟前,拱手施礼,长揖一拜,朗声道:“华源心知李公不喜恭维,而今华源不得不说,某未曾想过您不光才思冠绝蜀中,破案竟也能明察秋毫,迅疾如风……华源在此,恭贺李公!如今李植服罪,西川便无人掣肘,属实可喜可贺啊!”

    李德裕却只是面上笑笑。他心里清楚,他只不过是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作用罢了,而最为重要的物证,是由张翊均寻得;最终击垮李植的人证,则是依靠汉州刺史薛元赏。但是在场诸公也心知,如何将这所有的线索证据串接起来,又巧妙地孤立李植,不让其党羽同党相援,属实是非李德裕所不能为的。

    李植的入狱,着实让帅府充斥着许久未曾感受到的轻松的气氛,平日里为西川牛党所打压攻讦过的僚佐,也纷纷觉得出了口恶气。

    薛元赏表情轻松地向大家开玩笑道:“现在只需静候朝廷敕书下达,届时李公遣军烧十三桥,直捣蕃虏腹心,除我大唐心腹之患,成不世之功了。”

    虞侯韦荣更是打趣道:“是不是到时候论功行赏,在场诸公全都有份啊?”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不过在笑声中,一旁的张翊均却注意到,李德裕面色虽带浅笑,却似在其中掩藏着一丝凝重。时辰已晚,众人寒暄了良晌,便纷纷朝李德裕施礼,退出前殿,回家歇息去了。

    子正。

    殿外宿卫开始像往常一样巡逻起来。殿内烛火通明,却只照出李德裕和张翊均两人的影子,与方才热闹的氛围相比,登时显得有些空旷。

    沿着阁道,李德裕同张翊均并肩慢慢往后殿及幕僚居所的方向踱步。两人无言良久,最终张翊均忍不住问李德裕道:“如今李植负罪入狱,为何李公神情却似心有所虑?”

    李德裕噙着苦笑,长叹一口气,走到阁道一边,仰头望着云层密布的夜空,负手长叹道:“令狐缄在我任义成节度使时候便只身投入我幕府,他虽然家族是牛党,却一心一意,忠心耿耿……而今却缠着裹尸布,躺在冰冷的殓房中。况且……谁能想到,方才诸公的欢笑,竟只同令狐缄身死相隔了不过几个时辰呢?”

    李德裕说完,只觉内心又蒙上了一层悲凉之感。所有人心中所想,所求,无非便是自己的官运亨通,前程似锦,若是他人之死能让这条为官之道更加平步青云,那自是来者不拒。

    “我问你……”李德裕停下脚步,望着张翊均,道出自己心中悬有良晌的疑问:“你前夜便已知道令狐缄要于延宁楼饮鸩?”

    张翊均垂眼望着阁道的雕花围栏,少顷又抬眼同李德裕相视,诚言道:“翊均知道……”

    “那你彼时为何不阻止他?又为何对某只字未提?”

    “令狐缄……意已决,他的宿命……并不掌握在翊均手中,”张翊均神色肃穆,“况且……他用自己一死,换来成都牛党作鸟兽散,西川党争自解,不值吗?”

    李德裕有些震惊地看着张翊均,他没有想到,张翊均虽然算不上同令狐缄很熟,但是也有同僚之谊,竟能说出这种冷血的话语来。

    “人命在你看来,难道都是可以交换的筹码吗?”

    张翊均垂手恭立,目光炯炯地看着节度使,即使是身着布衣,他看起来此刻的气质远远不输身穿精致紫袍的李德裕,轻轻吟道:“‘忆昔开元全盛时,小邑犹藏万家室。’……翊均说过,我心中所求,乃是中兴大唐,改变苍生的命运!苍生的命运从何改变?先除党争以正朝堂;次压北司以复皇权;次复陇右以攘夷狄;次清河北以致太平……”

    李德裕默然不语,张翊均顿了顿,坦然轻声道:“翊均不是说过,望以维州归降之功,助李公入朝,从而与牛思黯一争高下,威压北司吗?这不是马上就要完成第一步了?”

    李德裕看向张翊均同样清澈的眼眸,沉吟半晌,轻叹道:“你的意思是,之后还会死很多人。”

    张翊均缓缓扬起下颌,拱手相视,语气中竟能听出一丝傲然,“这天下没有谁必须死的道理,自然也没有谁不能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