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庄外有猛兽出没(1/1)
作者:江南蛰雷
    寒风刺骨,卷起尘土漫天低扬,草木枯黄。远处,蜿蜒枯浅的清河犹如一条瘦骨嶙峋的细蛇,有气无力的只是往东,往大海而去。

    今天于老爹带了于旺去看买到手的那王寡妇的地。跟在于老爹后的于旺紧了紧身上半旧的棉袄,举目望去,充满眼帘的是那褐色的莽莽苍苍的大地,那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树木在寒风中羸弱发颤,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再远处就是隐约可见的堡垒村庄,那下码头庄更是缩成了一个点。这个时候,看不到什么人畜在活动,整个天地在刺骨寒风中犹如整个儿被冻僵了,苍凉、广袤、了无生气的感觉油然浮现在于旺心头。是的,这就是大明北域疆土。

    这是刘捕快走的第五天了。虽然王寡妇这地是贱卖,但二十亩地合拢起来也不是小数目。再加上前段时间,于旺出事,后来请郎中花钱,和尚做法事讹了一笔,道士又拿了一俩银子,家中钱财实在是捉襟见肘。

    由于于老爹的坚定不移,全家统一意见后,便收罗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家里牲畜有俩头牛和一头骡子,几只鸡,牛是耕田的主力,动不得,那骡子和几只鸡便拿出去卖了,便是家中平时留起来舍不得吃的那几升白面,还有平时家中大伙吃的口粮如黍子、黄黑豆等粗粮统统拿来充数。但就算如此,还是不够,亏得刘捕快虽然表面上冷嘲热讽的,但是做事仁义,托人从县城带了五两银子下来,并转告道:“亲家公!别急着想什么时候还,啥时候手头宽裕了,啥时候再说!”如此,这地总算是买下来了。

    对于欠债,平时于老爹就算打死他也不会去借。但这回一个是他买地心切,二个是自己亲家的钱,又不是周秀才家的阎王债,辛劳两年,碰上好年景,想来这钱也就能还上了罢。于是于老爹就接受了刘捕快的好意。

    但这么一来,最近这六七年辛苦持家,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那点财产就烟消云散,平时家里凑乎着还能吃到的黑面蒸馍,眼前也是不能天天吃了。也就是说,为了买这二十亩地,于家是倾其所有。至于田地买到手后,划算不划算,除了天知道,就只有于旺知道了。

    碰到眼前这样的光景,一般人家早就心慌慌了。但亏得家中的主心骨于大娘轻描淡写的发话了:“才多大的事儿!日子再苦,咱于家不照样过来?等过了明年,田地有了收成,那就算熬过去了!平时我和大丫,二丫,就织布补贴家用,大不了我们晚上多干点时辰好了!”

    平时,于家几个妇女闲时就织布补贴家用,但一般晚上天黑了就不会再做,而是去休息。这几天可就不同了,在家中西厢偏房,那里有三台简陋的织机。现在,那种单调的织布机杼声,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彻夜响起,一直做到鸡叫,她们才会去休息一会。而织出的布匹就拿出去换一些家中嚼头。话又说回来,她们的技艺很好,织出的布往往很受人喜爱。

    于家新买的地,离下码头庄有点远,而且隔着水源清河也有两里地,标准靠天吃饭的旱地。于旺和老爹这一路行来,看到一些废弃的水池与水渠,疑问之下,于老爹解释道这些原本是早期边疆商屯,还掺合着少量万历年间修建的水利。

    而商屯,它是明朝早期屯田的一种方式,亦称“盐屯”。当时明朝政府运粮入边,耗费浩繁,为了改变这现象,所以,创商屯来济军事之不足。于是,官府便从食盐的买卖中让出部分利润给商人,让商人输粮到边镇,这样既可有效的调动商人参与粮饷转运的积极性,又不必投入人力和财力。此举节省了大量的开支,减轻了民间百姓沉重的转运负担,又能保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并支持了边防战争,可谓一举数得。此制明人谓之“开中”。

    商屯,最初是政府召商输粮而与之盐,后各行省边境亦多召商中盐以为军储、盐法、边计相辅而行。但商人天性就是逐利,一些商人感到运粮到边境,路途遥远,且多危险,费用浩繁,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考虑不合算,本大而利微。于是,盐商大贾们遂纷纷改变形式,在大明边镇自出财力,招募游民开垦边地,自设保伍,就地种粮,换取盐引进行农业生产,收获颇丰。它不仅使政府节省军粮运输费用,而且使边疆的荒地得以开垦。

    在商屯辉煌的时候,各边镇粟粮充溢露积,饶于中土,屯军亦因其保障,守望相助,得安心力耕。各镇各边仓廪充实,各镇军饷,其地就以足给,边方粮粟无甚贵之时。

    但月不常圆,花无百日红,弘治五年,商屯出现了转折。当时朝廷改输粮为盐商直接向盐运使司纳银领盐引,不再纳粮。既然直接拿银子能换到盐引,那何必还在边地屯田种粮?由此商屯渐废。

    看着这些水池水渠大多淤塞,积水难存,于旺心中郁闷:如果这些水利工程都能完全运用起来,那么对付旱灾,那该启到多大作用啊?总比坐等老天下雨强了一百倍,一千倍!于老爹也叹息着,嘟哝道:“可惜了!太可惜了!”

    话虽如此,但如果对这些水利工程清淤补漏,是非常费工耗资的事,除非动员官府或是整个下码头庄的力量。眼下下码头庄当然没这个能力,再说现在庄内的里长甲首制废弛,也没这个组织力。重要的是,谁会出这个钱?倾以小家的财力,换取大家的便利,就是现代,也没有人干,再说这工程浩大,也不是几家小门小户的钱财所能应付的。

    不知不觉到了自家新买的地头,看着干旱贫瘠的田地,于老爹蹲下身,伸手抓了把土。同时那手中干燥的泥土粉末顺着于老爹手指的缝隙“簌簌”而下,随风飘扬。

    于老爹深情的看着手中的泥土,对着于旺道:“旺儿!你记住,这土地啊,就是咱们农民的命gen子。你平时流下多少汗水,付出多少辛劳,那土地就会有多少回报!眼下这土地是贫瘠了点,不过没有关系!平时家里还有点积肥,都弄过来!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我和你俩姐夫就去清河边,挖河里的淤泥,担过来,那可也是肥田的!明年春耕啊,头一季还得先种豆,也是用来肥田,等到了秋耕啊,就可以种麦子了!”

    磨痧着手中泥土,在声声语语中,于老爹目光充满了憧憬希望,他忽然又道:“这下河挖泥的事,旺儿就别管了,你身子骨刚好没几天,不适宜劳作,好好休养!”

    看着一门心思扑在田地上的于老爹,又看着那远处隔着二里地的清河,这天寒地冻的,于旺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老爹赤脚进入冰冷刺骨的清河挖淤泥,双手双脚冻得红肿发黑,然后辛辛苦苦的挑回来,又回去!就犹如辛勤劳碌的蚂蚁,为了家,劳动不缀。呵!这就是中国的农民啊!

    红润了双眼,于旺说道:“爹!我身子大好了,我会跟你一起干!老养着,我没那么娇贵!”

    “呵呵,”于老爹笑了:“咱家旺儿自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可也不是爹不让你干,确实一个是这些活啊,爹和你俩姐夫都能做完。另一个,你身子刚好,不宜劳作,不然你娘还不训死你爹?你娘发威的时候,爹可惹不起!”

    “噗嗤”在于旺偷笑出声的时候,于老爹又说话了:“眼前不算什么,时间宽裕的很。待到明年春耕的时候,你就有的辛苦了!这么多田地,都要靠去清河边挑水过来浇地,还要紧着时间干,爹话说在前头,咱农户人家,干活可不准说苦喊累!”

    挑水?而且是无数趟?于旺看着远在二里地外的清河,脱口而出:“爹!咱就不能在地里打口井吗?”

    “嘿!”于老爹乐了:“你这孩子,病好了,脑子也糊涂了!就说打井,打一口简易井就要花费二三两银子,一口好的砖石深井,光材料工费就要三四两银子,加上人工,还不得五六俩?你说说,咱家有这个钱吗?”

    “这个,没呢。”于旺丧懊的摸了摸头,心道:“钱啊!钱!你的字天生就带有两戈,伤害古今人品。可人们从古到今就是对你就追逐不断,一钱难倒英雄汉,咱于家不就是缺这东西么?这以后可要想想办法了!”

    正在思虑的于旺没有注意到于老爹难得的眼中露出狡黠之色,于老爹咳了一声道:“旺儿!就算咱家有这钱,也不能挖井啊!”

    “为何?!”于旺刚丧气完,被老爹一问,又迷糊了。

    “亏得这场病把你都烧糊涂了!”于老爹关切的看着于旺道:“你是这下码头庄里长大的,不知道咱这地方紧邻着大海?不知道除了这地表上流淌的清河,这地里打井出来的都是咸水吗?这咸水是用来浇地还是废地?要真能打井出淡水的地方不是没有,那也得新桥镇以北,离咱这还远着呢!”

    “哦!”于旺恍然大悟,又重新看了看远在二里地外的清河,心里哀叹:“你娘的!看来除了玩命挑水浇地,还真别无他途了!俺于宝宝认命了!”

    “哎!”于旺耳中传来于老爹的叹息声:“这万历爷在位的时候,乐亭县十年倒有七年的发大水,洪涝灾害!这眼下换了崇祯帝上位一来,翻个儿就是年年旱灾!这清河也枯浅了,水位也低了不少!这老天爷究竟是怎么了?这贫苦老百姓啥时候能吃饱饭啊!?”

    “吼!”就在爷俩各有心思的时候,忽然空旷的原野上传来一阵压抑沉闷的野兽咆哮声,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在四周隐隐回响,在萧瑟的天地下分外刺耳。于旺色变,对这声音,他娘的,他太熟了!就是这声音,当时惊了他坐的骡子,也导致后世的他穿越过来。

    “什么声音?!”于老爹严肃的观望四周,试图找出来源。

    “爹!不知道是什么野兽!”于旺急急的对老爹道:“就是这畜生导致孩儿大病一场。眼下咱们空手出来,没有趁手家伙防身,还是赶紧回庄以图后计!”

    “哦!是这该杀的畜生啊!”于老爹恨恨的道:“听说我们下码头庄附近原野上来了头野熊,据说县里的县太爷为了捕杀这伤害乡里人畜的恶熊,还开出了悬赏,我们先回去,回头再想想办法,这回呼朋唤友,聚集人手,怎么着也要把这头畜生活剐了!”

    “是的!爹,咱们这就回去罢。不过应该不是熊罢?据我所知,熊这冬天不是要冬眠吗?这畜生我都差点把它都给忘了,现在既然不知死活,这回好了,让我惦记上它,它准没个好!爹!这事儿就交给我罢!”

    “瞧你这孩子!岁数不大,口气大!这可是熊瞎子!你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吗?不要又闹出什么事情,让你娘操碎了心!真是不懂事!哦,刚刚你说啥?啥冬眠?”

    “哦!······,那好吧!,不过,······,我不甘心啊。”

    “要是你再胡闹,看爹不一巴掌拍死你!省的你再搞的家里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你已经搞过一次大事了,难道还想来第二回?真真是不孝子!”

    于老爹这话就说严重了,于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