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2/2)
作者:初十是只猫
    余月亭早就听得忍无可忍,等听了这句话,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两记耳光,觉得浑身毛孔都在发烫。

    只要是个正经的商人,听了这句话都不会不动怒,连王炽那么深沉的人也是如此,就见他眉毛渐渐立起来,张口刚说了半句:“这和土匪有什么……”忽然觉得一只手重重地压在肩头。

    余月亭仔细听来,原来县外有个油芦沟村,去年遭了一场“寡妇瘟”。村中死了不少青壮年,余下老弱妇孺无力耕田,今年年初借了一笔钱,打算种枣树为生,偏偏又遭了一场农灾,实在过活不下去了。

    去年秋收时,油芦沟村有人从甘肃买了一头半大的牛犊,原想着开春耕地使唤,不料这头耕牛从买回来就生病,连带着把附近人家的牛都染了病,不到半月工夫连死了十几头牛。庄户人家最看重的一是天时,二就是牛,这下子起了恐慌。偏偏村里有几个嘴馋的二流子,把当天埋下的牛半夜又挖出来煮了吃,结果人也染上了病。这瘟疫来得又凶猛又古怪,大家都得病,可就是青壮男子死得多,请来的大夫说这叫“寡妇瘟”。

    眼看着一个几百户的大村,转眼间就死了一百多人。消息传出,附近都起了恐慌,县里派差役封了进出村的道路。但也不是就让村民等死,朝廷遇上这种事,按例有赈灾的款项,买来药发给各家各户,只是那药对这瘟疫并无效果。等到入冬时,村里的青壮年已经死了大半,家家有哭声,户户添坟头,黄纸白纸飘得满村都是,乍一看如同鬼界。

    “幸好这瘟疫到了冬天就停了,可是咱们这村子也已经元气大伤,我的父母也不幸病故。”乔温氏哀哀地说,眼角滴下泪来。

    “死者已矣,活人的日子可也要过下去。但是村里没了耕牛和劳力,这来年春耕可怎么办呢。”乔鹤年接过话。

    转机来自一个胶东商人,他有一批枣树苗,愿意先贷给村民种,将来枣熟后亦由他负责买去,顶完买枣树的钱,余者就归各户所有。这本来是好事,保长带着全村各户的户主与那商人签了契约,趁着前些天冻土消融、雪水润地的好时机,便种下了这批树苗。

    “也不知老天爷怎么想的,就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些穷苦人家。树苗种下没几天,一场鸡蛋大的冰雹如雨点打下,把刚长芽的枣树全毁了。偏偏县衙里的钱谷师爷带着差役又来催去年欠的粮,谁家不交就要出一人入大狱,据说入狱就不给饭吃,直到完粮为止。村头葛九爷是个老独户,火气大些,年初通知清欠陈粮时,他顶了差役几句,就被抓到大牢里,一个多月前尸体送回,人都饿成了一把骨头。眼下村里家家欠债,户户欠粮,简直是被逼到了绝境。”

    一头是商人催着还债,一头是官府逼着完粮,又是人财俱无,难怪要卖儿鬻女了。余月亭想起在狱里见过的饿了好几天又被撑死的“九爷爷”,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明白这油芦沟村果然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

    “既是又遭了一场大灾,何不再向朝廷申请赈灾?灾情重的地方按例是可以请藩台报户部,酌免该纳的钱粮。”

    “保长去问过,县里说一年之内不能二次赈济,也算我们倒霉。”乔鹤年摇了摇头。

    余月亭讶然失笑道:“哪有此事!要照这么说,春旱秋涝是常有的事儿,要是只能择一赈济,老百姓早反了十遍八遍,这恐怕是哪个恶吏不愿多事,随便拿话搪塞你们。”

    “有这事儿?”乔鹤年挺直腰板,急急问道。

    “你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一心只在四书五经上,哪里知道三班六房的花样。他们既贪且懒,什么时候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余月亭站起身,“我这就回去禀报主簿大人,只怕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许主簿听了余月亭略带兴奋的回禀,出人意料地没动声色。站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依旧是默然不语。

    “大人。”余月亭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只要向朝廷申请赈济,两边的事儿就都能解决了。”

    “这我岂能不知,我早就向陈明府提过此事了。”

    余月亭大出意外:“贺明府大人怎么说?”

    “他说什么如今朝廷频繁用兵,军费如流水,户部和藩库早已捉襟见肘。咱们身为臣下者,不能不替君父分忧,纵有困难也要担待着些。还说要是赈济粮讨来了,捻子打过来却没有军粮,朝廷怪责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许主簿涩涩一笑:“哼,他拿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我是承受不起,不然也不至于去找泰裕丰想办法。”一边糊弄百姓说不能“一年两赈”,一边又对官吏说要为“君父分忧”,余月亭心里一琢磨,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鬼。

    “我也觉得蹊跷,大概他是怕境内灾害之事太多,年底吏部考查,妨了他的‘卓异’吧。”许主簿不屑地说。

    “那怎么行,人命至重!总不能为了升官,就眼看着部民妻离子散吧。”

    “这道理我自然懂,奈何向省里上书报赈,需要贺明府的大印,我双手空空,尽管着急也是无济于事。”许主簿摊了摊手。

    “贺明府大人在不在衙中?我去求见于他。”

    “你想替油芦沟的村民陈情?算了,我已经在他面前说过几次都如泥牛入海,你去了又管什么用。再说贺明府如今正有一件挠头事,心烦意乱得很,你去触他的霉头,只怕要挨板子!”

    余月亭想起,方才王启东匆匆出门,说是明府有请,莫非就是此事?

    许主簿点点头:“应该是吧,这件事应对得不好,他恐怕就要摘顶子了。”

    余月亭心想,这样的官尽早去了才好,换个好官来,只怕油芦沟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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