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黛博拉的骑士(1/2)
作者:游一更
    此起彼伏的经文念诵声回荡在大厅中,李维斯来到木桌前,阿尔瓦与西泽尔则戴着镣铐,一左一右站在李维斯的身后。

    在食人魔基夫的注视下,李维斯认真检查了木桌上的每一样材料,确认无误后,他抬起头看向基夫,说:“没问题,那么我要开始了。”

    “在仪式开始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宿主是谁?”

    盖文背负着双手,他站在基夫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维斯。

    李维斯摇了摇头,说:“我已经知道宿主的身份,接下来只要由我来主持仪式就能提取血宴。”

    “你凭什么认为仪式要由你主持?”盖文嗤笑说。

    “如果不是我来做,你知道这张桌子上每一件东西的用处吗?”李维斯反问。

    盖文冷冷盯着李维斯,说:“这不需要你操心。”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告诉你。”李维斯为难地说,“如果因为仪式环节出了问题而导致提取失败,你会诬陷我找错了宿主。”

    盖文险些压抑不住怒火,刚要反驳,却被基夫制止了。

    “不用担心他会耍花样。”基夫拍了拍座椅扶手,“如果仪式失败就把他杀了。”

    “请放心,食人魔大人。”李维斯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仪式出错。”

    基夫点点头,说:“很好,如果你做得不错,我答应放你走。”

    他用冰冷的目光看了盖文一眼,令手下安静后,基夫挥了挥大手:“开始吧。”

    “如您所愿。”李维斯微鞠一躬,开始摆弄木桌上的药草罐子。

    他将几种草药碾成的粉末倒进一只银碗里,一番调制后,用清水稀释了药粉,将碗放到一旁。紧接着,李维斯用锋利的小刀解剖了乌鸦的尸体,将乌鸦血挤出,以杯子大小的器皿盛接,又将乌鸦的内脏放在银盘中。

    像一位古代炼金术士,李维斯的操作手法娴熟流畅,仿佛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蕴藏着神秘的意义。

    阿尔瓦和西泽尔安静地站在李维斯身后,脸上隐隐露出不安的神色。

    神情紧绷的盖文看着李维斯,用阴郁的眼神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过每一处可疑的地方。

    李维斯处理完乌鸦的尸体后,端着杯子和银盘来到木桌后的骨堆之前,将内脏和血浆先后倾倒至史丹利的面骨上。

    血液和破烂的内脏从面骨上滑落,浸透了红绢布,流到下方的骨堆上。

    李维斯将空空如也的银盘、杯子拿回木桌前放好,他看了一眼燃烧的蜡烛,沉思了两秒钟后,端起先前准备的银碗,将碗中已呈深紫色的汁液灌进嘴里。

    将莫名汁液一饮而尽后,李维斯放下银碗,用衣袖揩干净嘴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朝向高高架起的骨堆,念诵起一段腔调诡异的祷文:

    “日安,枯萎之原的掠夺者,血腥的活祭之神,女巫米里安永远的恋人。”

    “以李维斯?戴维之名,我向您祈祷,伟大的血祭之鸦史丹利?恩基尔,请收回您慷慨的馈赠……”

    这段原自古籍的祷告词很长,需要重复的部分也很多,所费时间漫长,但没有人敢打断李维斯的仪式。随着祷告的深入,李维斯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呼吸也似有似无,似乎消耗了极大的精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尔瓦发现环绕身周的蜡烛火焰比先前更旺盛了,火蛇像被拉长了一般高高耸起,烛芯里透出若隐若现的阴森绿色。

    修女们诵读经文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李维斯的祷告声却越来越清晰、强烈,他吐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像锤子一样敲打在人们的心脏,大厅内的心跳声就像密集的鼓点,但若仔细聆听却又捕捉不到。

    “我请求您——收回您的馈赠!”

    随着李维斯大声念出关键的祷词,大厅内的所有蜡烛通通变了颜色,烛火由橘色变成了骇人的赤红色,而火光中心则化为一小片惨绿色。骤然升腾的火焰中央,传来狰狞尖锐的乌鸦啼鸣声,在所有人或惊或惧的注视下,饮血之罩从红绢布上飘浮了起来!

    围绕着脸骨的修女们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们惊叫着丢掉了经书,匍匐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

    骨堆上,那块属于史丹利的脸骨像是活过来一般颤抖着,脸骨上的牙齿格格作响,在半空中骨碌碌地旋转。

    紧接着,一根骨头从骨堆里飞射而出,盘旋着飘到饮血之罩附近,随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很快的,那些发狂的骨头拼凑出了一只巨大、残破而丑陋的骨鸟,骨鸟的双翼巨大,几乎撑满了整个大厅,头部却覆盖着饮血之罩,头身比例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骨鸟居高临下俯视着李维斯,饮血之罩的眼窝里点亮了两团赤红的鬼火。

    李维斯微微抬起头,他紧紧抿着嘴唇,脸色惨白。

    西泽尔和阿尔瓦,包括盖文甚至基夫在内,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巨大的骨鸟,他们中没有人接触过真正的仪式,也从未见过如此神秘诡谲的景象。

    仪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史丹利?恩基尔。”李维斯注视着骨鸟的双眼,他从木桌上抓起早已准备好的锋利匕首,“收回你的馈赠!”

    在所有人的关注之下,李维斯一手握着匕首,一手高高举起,五指舒张,将摊开的掌心呈到骨鸟面前……

    西泽尔的眼里倒映着李维斯的身影,在那一瞬间,那个身穿朴素学士长袍的年轻人仿佛染上了一层高贵的光辉:他不卑不亢地伸出手,仿佛在向神灵索取,在发号施令!

    身为庶民,却拥有着仿如王者的气度……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伙!

    “是时候了……”由于精神高度紧绷,盖文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润的光泽,“接下来就要剖出宿主的心头血……究竟谁是宿主?”

    李维斯没有察觉到大厅上的气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骨鸟,握紧了手中的短匕。

    “我,李维斯?戴维,将这份力量交还于你!”

    随着仪式中的最后一句祷词落下尾音,他转动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下!

    如同暴雨中的野花倏然绽放花瓣,鲜血溅射而出!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快到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李维斯已经将匕首扎进了左胸。

    “怎么可能?”盖文失声大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如果是宿主——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李维斯!”

    阿尔瓦惊声叫着,他看着李维斯的背影,看着李维斯沾满鲜血的手,脸上写满了震惊。

    西泽尔也被这突然发生的变化所冲击,脑中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李维斯会做出这种选择。

    烛火疯狂跳动,诡异的乌鸦鸣叫声嘈杂刺耳,就连稳如泰山的食人魔基夫也没有料到这一幕,他本就怠于思考的大脑已经处理不了眼下的状况。

    不论在场的人如何考虑,仪式都不可能停止。从李维斯胸口流出的鲜血没有淌落,而是在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下化作一道扭曲的血线,缓缓飘向骨鸟的头部——饮血之罩。

    当血线触到面具的一瞬间,疯狂鸣叫的乌鸦声忽然沸腾起来,化作一声扭曲、模糊而充满愤怒的恐怖嚎叫——

    “骗子!”

    骨鸟的身上忽然有碎块落下,那些形形色色的骨头就像雨点一样坠落在地上。

    饮血之罩剧烈地颤抖起来,它的眼角忽然浮现出一缕裂痕,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行着,很快布满了整张面具。

    历经千年而未腐朽的史丹利的脸骨此时岌岌可危,没撑过一个呼吸便四分五裂,解体成无数微小的碎骨,它们和其余骨头一起掉落在地上,再也分辨不出来原本的样子。

    失去了牵引的血线化成无数血珠洒在地上,李维斯轻轻拔出了匕首,胸口的血浸透了衣袍。

    “哐当。”

    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在地上。

    李维斯的脸白得像纸,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然后扑倒在地上,任凭骨块坠落如雨也再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是宿主!”

    盖文疯了似的冲进仪式中间,他将手放在李维斯的脖颈上,却没有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这个混蛋真的死了!”盖文愤怒地站起身来,“他居然不惜去死也要掩盖真正的宿主!”

    西泽尔和阿尔瓦呆滞地看着李维斯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举动。那支匕首上的鲜血如此刺目,西泽尔静静看着短匕,李维斯在囚室里对他说的话一句一句在耳边回响。

    “扑通。”

    心脏有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要跳出西泽尔的胸口。

    食人魔基夫从座椅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台阶下走来。

    散架的骨鸟正化为一地枯骨。

    “扑通、扑通。”

    西泽尔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分,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就像养分一样在每一根血管里畅游,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李维斯静静趴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无力地伸向未知的某处,修长的指尖上,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甲上滑落。

    “扑通、扑通、扑通。”

    西泽尔觉得镣铐有些碍事,所以将它扯断了。

    盖文转过身来,惊讶又迷惑地看着西泽尔。

    那张脸真令人烦躁。

    西泽尔这样想着,他伸出拳头打向盖文的胸口。

    盖文口中吐出大团的鲜血,身体就像一块破布一样倒飞出去,撞翻了木桌,药罐和蜡烛倾覆了一地。

    对了,就是现在……李维斯说过,仪式结束的时刻就是动手的时刻。

    因为李维斯的死,西泽尔的心里很难受,可他又感到全身上下无比的畅快,身与心的矛盾令他产生了一丝纠结,可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

    基夫的手下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他们的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的铁棍和杀猪的屠刀,可西泽尔并不害怕,喝进肚子里的那桶人血在他体内激荡,使他摧枯拉朽地肆虐着敌人的身体……

    抓碎铁棍和人骨、撕开皮肤和血肉,西泽尔就像沐浴鲜血的残忍猎手,像永不疲倦的嗜血魔鬼。

    每杀死一个人,他都感到自己所受的伤害被填补了,伤口不再流血,疼痛不再发作——

    “你这混账!”

    食人魔基夫的手中握着一根尺寸惊人的铁棒,他单臂便抡起这只杀器,铁棒迅疾地砸向西泽尔的头顶。

    西泽尔举起双手挡住铁棒,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房子压住了,格在最上方的那条手臂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好像骨头都被粉碎了……

    “可恶……”西泽尔快要支撑不住了。

    基夫抽开铁棒,反手便将它以更快的速度再次砸向西泽尔。

    西泽尔被铁棒砸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他摔倒在地上,浑身是血,胸口的骨头尽数断裂,整个胸部都塌陷了。

    “哇!”阿尔瓦惊恐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基夫没有理会阿尔瓦,他喘着粗气走向西泽尔,刚刚迈开脚步,却感到胸口升起一股热流——

    西泽尔艰难地倚靠在墙脚,伸出仅剩的完好手臂,手心对准了基夫庞大的身体。

    “噗。”

    基夫吐出一口血,他惨叫着,声音极其可怖,仿佛正遭受着极其残酷的折磨,眼睛、鼻口、耳朵都溢出了鲜血,血液就像被凭空扯出来一般,化作悬空的小溪流向西泽尔的掌心。

    “你做了什么?”基夫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西泽尔咬着牙,一个暗红色的鸟爪印出现在他的手心,源自基夫体内的血液不断汇入爪印中。随着爪印的吞噬加深,西泽尔断掉的骨头渐渐接续,凹陷的胸口也重新鼓了起来。

    基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用双臂支撑着身体,铁棒早已丢到一旁。

    西泽尔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基夫的面前,基夫抬起头,那张凶残的脸已是血肉模糊。西泽尔伸出手,正准备了结他的生命时,基夫却向后一仰,彻底倒了下去。

    西泽尔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地上。

    “他死了吗?”阿尔瓦战战兢兢地问。

    西泽尔点点头,用力地呼吸着。

    阿尔瓦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大厅内全是尸体,除了他与西泽尔,只有不远处的盖文还有呼吸,只是他双目无神,每一次吸气时都有血沫从嘴里溢出,眼见就要死去。

    至于那三名修女,早已在混乱的战斗中被波及而死于非命。

    就在这时,大厅外忽然传来喧闹声,紧接着是一串密集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铠甲碰撞的声响。

    一群身穿白色铠甲、披着红色披风的士兵冲进了大厅,将里里外外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西泽尔认出这是王都治安团的士兵,没有轻举妄动。

    “我是斯图尔特家族的人!”阿尔瓦慌忙宣告着自己的身份,但治安团的士兵都保持着沉默。

    等治安团确认了大厅的安全后,士兵们分边站好,三个人从大厅外走进来。

    为首的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绅士,他穿着精美的红色排扣长外套,脖颈上系着雪白的领饰,足踏麝皮长靴,光洁的花白头发梳的十分整齐——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英俊的相貌,虽然年事已高,那张脸却没有太多皱纹,仍然流露出年轻时的潇洒。

    跟在他半步之后的同样是贵族打扮的中年男人,虽然他身上的服饰精致,却比前者显得逊色几分,而且他虽然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脸上却挂着积年累月的愁容,为自己平添几分沧桑之感。

    走在最后方的则是王都治安团的长官,他披着红色披风,却没穿铠甲,只着排扣短褂和紧身长裤,腰间别着朴实精干的长剑。

    阿尔瓦怔怔看着走进大厅的三人,忽然露出欣喜的神色,他快速走到中间那名中年贵族面前,刚想开口,却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急忙以左手抚胸,弯腰鞠躬。

    “爱德华伯爵大人,父亲大人。”阿尔瓦恭敬地说。

    他很难想象,自己的父亲居然找来了高德弗里?爱德华伯爵,自己虽然也是贵族身份,但家族力量早已衰微,长到这么大也只是在舞会上寥寥数次望见过这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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