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底，宋运辉的岳父刘总工年龄到线正式退休。

    刘总工可以说两年前就开始逐步退出了金州厂的大舞台，到退休时，他虽然依然占着总工位置，可那位置形同虚设。同样占着研究所的位置，但研究所在他手下仅仅造起一幢漂亮的三层楼，其他研究人员、研究项目等都没到位，研究经费更不必说。刘总工的退休，犹如落入湖泊中的秋叶，轻飘飘在水面上点出一层微波，无声无息，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宋运辉也看见，同样级别，另一个总厂副厂长也前脚后脚地退休，却是座谈会、茶话会、欢送会，大聚小聚，热闹非凡。宋运辉可以想象岳父面对如此的反差，心情会是如何。

    还好水书记最近正因为宋运辉发在部里的三篇文章而春风得意，为了照顾宋运辉的心情，他最后还是为刘总工组织了一场小型的欢送会，总厂和分厂的领导们给水书记面子也都有参加。这些都让宋运辉感触颇深，他再一次意识到，官位和权位的重要性。

    圣诞这个洋节日到来，虞山卿请了几个年轻要好的在家搞了一个圣诞派对，宋刘夫妇也在应邀之列。虞山卿会来事，家里用拉花蜡纸装饰得纸醉金迷，桌上是随意取用的可口可乐、青岛听装啤酒和张裕红葡萄酒，香烟是红白相间的万宝路，还有上海弄来的反季西瓜，据说贵到九毛钱一斤。糖果、饼干、瓜子更是不用说，来者还一人一份德芙巧克力。

    刘启明在总厂办公室工作了一段时间，面上的事情应对得更加自然，她和宋运辉挽手而来，俨然是这些聚会的年轻人中最亮眼的一对。此亮眼不是因为穿得多么高贵时尚，而是因为宋运辉的官职最高，而她也是在总厂办公室这样重要的部门工作，众人都要敬他们三分。

    结束聚会，从热闹温暖的虞山卿家走出，经过冰冷的寒夜街道，回到自家装有科长楼不具备的暖气片的更温暖的家，两人看着空旷得除了书还是书的家，一时默然，相比虞山卿的家，他们俩的家，大，却简陋，简陋得寒酸。就连宋运辉此时都在犹豫，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坚持是否是对的。

    他因为从事出口工作，见识过远比虞山卿家奢华的所在，可是，那些都离他遥远，即使奢华得犹如天宫，他也不会太在意。只是，虞山卿近在咫尺，虞山卿家的奢华，让宋运辉汗颜，尤其是他偷偷发现妻子刘启明将那块德芙巧克力放入口袋中，没有吃又不舍得扔掉的做法，他更觉内疚，他没能力给予妻子更好的生活。他心里很乱，一夜辗转反侧。

    “小辉，我才知道虞山卿的妻子怀孕好几个月了，我们比他们结婚还早一些，咱们再加把力。”

    接下来连着几天，宋刘夫妇每天晚上都去刘总工家吃饭，岳父刚刚退休，这次是彻底地要过清闲寡淡的日子，他们小辈也想着多陪陪父亲，别让他因骤然间太过失落。连着几顿饭都是刘母做的，非常丰盛，其中经常见到大补之物。弄得宋运辉都不好意思吃，刘母则慈祥地为小姑爷夹入碗里，刘启明俏脸通红，这本就是自己和母亲说好的，这时候也没什么言语，不仅仅是宋运辉，就连她自己也找来了食补的偏方打算吃一段时间。

    元旦过后，宋运辉要奔赴广州会见一位港商，他想起运成向他提起过他那个一次未见过的远方哥哥宋运开此时就在那里，所以赶忙向运成要来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争取这次去能见上一面。很快他就联系上了宋运开，双方敲定等宋运辉忙完正事后见面，电话中宋运开这个当哥哥的非常热情，让宋运辉一定要安排出一晚上的时间给他，要带他去家里吃饭。

    为此，在临行前他特地让妻子准备一些安徽的特产，多是一些农产品。当与他同行的下属看到宋科长带着一大包裹的东西时都有些诧异。“宋处，这些是给那个外商带的？”

    “我有个亲戚在广州，这次去带了些特产。”

    “没想到宋处还有广州的亲戚，住那地方，日新月异的，比咱们金州可好多了。”

    来到广州，与港商的洽谈很顺利，宋运辉这些年积累的经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即然对方感到满意，而金州厂的产品价格离底限还有一些距离，皆大欢喜。几人回到系统内在广州的招待所，他给下面的人放了一天的假，自己电话联系了宋运开。

    一个小时后，一辆挂着军用拍照的吉普车停到了招待所门口，宋运辉已经在此等待。一位硬朗的青年军装男子从驾驶位走了下来。洪亮的嗓音响起，“是小辉吗？”

    宋运辉赶紧迎了过去，笑呵呵道“我是宋运辉，是运开哥吧？”

    “哈哈，咱们兄弟终于见面了，听二成提过你好多次，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快上车，你嫂子在家快做好饭了，今晚咱哥俩好好喝点。”

    此时宋运辉的几个下属正好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找地方吃晚饭，他们看到宋运辉上了那辆军车。

    “难道那就是宋处在这边的亲戚，嚯，你看那军车的拍照了没？号数很小啊，这是军队大领导的吧？”

    “怪不厂里都说宋处家的背景很深，有在外省做大官的亲戚，没想到在部队里也有厉害的亲戚。怪不得人家能升的这么快，刚刚下车接他那人，好像是个连长吧？”

    “是，我看清楚肩章了，上尉。”

    宋运开一路飞驰，这年代就算广州这样的大城市也没有堵车的说法，他们驱车二十几分钟就来到了一处部队家属楼，宋运开来到一处关卡处，出示了证件被放行。宋运辉看着这严密的把关，感觉怎么也不像一个连长该住的地方。

    “运开哥，咱们这是要去你家？我看前面怎么像是高级干部楼？”

    “你嫂子刚生完孩子没半年，我岳母不放心我们俩口子自己带孩子，这段时间就一直住在我岳父这，我岳父是师长。”

    宋运辉闻言不由为运成这一家的家世背景吃惊，宋运开的岳父是军队的师长，那就是对等地方上的厅局级干部，含金量比金州厂这样的国营企业的一把手还高。

    宋运开一家子将宋运辉迎进门，双方互相介绍招呼一番后，军人多数都是急性子，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地聊天，直接拉着宋运辉上桌喝酒。宋运开和他岳父喝酒都是海量，宋运辉这只弱鸡酒量不佳但也好好陪这爷俩喝了几杯。吴凯琳匆匆吃过一口就把带着女儿的妈妈替换过来，宋运成这个侄女起名叫做宋婕，名字是宋运开和老丈人一起想的，婕同音于捷，有胜利的意思，很符合军人的取名标准，同宋运开的两个小舅子名字如出一辙，凯旋，凯胜。

    因为宋运辉几杯酒喝得都急，饭没吃到一半就醉了过去。宋运开的丈人吴师长撇撇嘴，“你这个弟弟酒量不行，还没凯旋他们哥俩好，没劲。”

    宋运开闻言和岳父碰了一杯，“嘿，我也不知道这个弟弟酒量这么差，刚刚看他前几杯喝得痛快，以为挺厉害的。”

    吴凯琳抱着女儿走出房间，笑着打击他们爷俩，“得了吧，爸，你们厉害可以找二成喝去，当年人家和运开战友喝酒，连喝三杯，气都不换。”

    “嚯？小开，你弟弟喝酒很厉害？”

    看见妻子夸自己弟弟酒量好，宋运开高兴地就像夸自己一样。

    “爸，你还真别不信，有一年我过年回家，我们哥俩偷偷瞒着我爸喝酒，我没喝过那小子，我第二天没起来，人家照例早上出去晨练呢。”

    “行，这回你爸他们进京了，我下次去京城开会，肯定和亲家爷俩好好喝喝。”

    当宋运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吴师长家喝的白酒都是质量上佳的高度酒，后劲足得很。此时吴师长和宋运开都已经不在家，留了一个司机等候宋运辉。

    他与吴凯琳和她母亲告别后，坐着军车返回招待所，这一趟宋运开家之行堪称云里雾里。宋运辉到现在都有些不好意思，从见到宋运开到醉倒恐怕都没过两个小时。作为一个男子汉，着实有些丢人。

    他回头反思，以他的为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喝多了呢？这点控制力都没有，这本该不会发生的。至于为什么？只有他自己最了解。

    水书记，虞山卿，宋运成，宋运开.......省的面对，一醉解百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