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找我是私事，结果还是公事，现在咱们私事和公事混在一起了，我有点儿拿不稳，抱歉啊。”鄢钟明挤出笑容，手上甚至打了个揖。

    “没事，你慢慢儿捋。”张伟和气地说。

    “威讯有自己独立的财务审核机制，这事儿不归我管啊，咳，我说这个你也不信，对，是我这儿说了算。”鄢钟明脸上表情变了几变，要打官腔却又放弃，深深地思量，“今年经济环境不好，下半年比上半年糟，我相信大部分企业都一样，最先调整的就是投放，威讯还没执行的，就别执行了。”

    “这个好商量，不过已经执行完毕的部分，还有四百来万款项，我希望能顺畅无碍地拨付给我们。”张伟说道，这是他来这儿的目的。

    “张伟，我们集团有自己的广告公司，威讯一向也走自家广告公司，合作得好好的，你是怎么把威讯从自家人手里撬走的？”鄢钟明话锋一转，像是仓促地在这里设了个埋伏，现在冲杀出来，眉头又皱起，不怒自威。

    “是，的确是我通过晓琳，说服她立达传媒有你们自己广告公司不能及的成本优势。我们的盘子大，人员多，更专业。我调度了一批测试投放给威讯，效果不错，以及我做了个一揽子方案，提供了别处根本不可能提供的折扣，乃至我们提供大量的垫支款，短视频广告的拍摄和制作费用都由我们先出，所有这一切全做到，威讯才在三月起转到我们这里投放，事后证明效果也不错。”张伟不慌不忙地加以说明。

    “效果不错？我怎么没感觉到？”鄢钟明冷笑，当然他也没把握，他在本地就有十来家子公司，哪儿会对其中一家的经营情况尤其是营销数据那么敏感。

    “我们这边监看威讯的客户转化成本每个月都在行业平均水平之下5%到10%，转投我们之前，你们自家做的转化成本高于行业平均水平20%；而且我听说威讯今年的营收情况不错，在投产一条新生产线有大量投入的情况下，前三季度比去年同比增长6%，如果减去投入的话，实际增长可能在40%以上。”张伟如数家珍地报上对方的数据。

    “是吗，那我倒要好好地看看。”鄢钟明含糊地说，气势顿时一收。

    “我找你，要说的就是这些，立达是家很不错的整合营销公司，威讯今年业绩不错，我们完全可以继续合作下去，也许你该把自家的广告公司收了，把业务委托给我们。”张伟诚恳地说。

    鄢钟明瞪着张伟，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自己也不知道。

    “我会找齐向明谈谈，看你说的数字是否确实，如果属实，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张伟笑了一下，“多谢，多谢！”

    “不过，你侵入别人家庭，破坏别人夫妻感情，你觉得，真的只需要受道德谴责就足够了吗？”鄢钟明沉下脸，狠狠地瞪着张伟。

    实际上，有好些所谓被外力侵入的家庭，夫妻感情无需别人破坏，早已经名存实亡，事后还能被拿来说嘴，为的不外乎沽个好价钱。

    “不瞒你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才是合适的。”张伟坦然地答，合适的三个字咬得格外重些。

    鄢钟明长久地瞪着张伟，像有个壮汉要从眼眶里跳出来揍张伟一顿，但力度飞快减弱，甚至变得柔和了。

    张伟也看着他，看得出这个人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深受折磨，这很说得通，鄢钟明生意做到这个程度，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以及，除了他自己的面子之外，并不在乎栗晓琳。

    “相见恨晚啊，”鄢钟明忽的一下子挤出笑容，伸手，张伟下意识地也伸手，两人手握在一起，“要是早点儿认识你，可能你就会是我的人。”

    张伟心里哑然失笑，这结果他一点儿没想到，喜剧，然而可鄙，他也不想成为鄢钟明的人，这意味着在过去十几年，不得不经常面对栗晓琳这个老板娘，不，在最初就更不可能了。

    “你是个有水平的家伙，有东西有东西，怪不得小琳对你念念不忘。现在我们年纪都大了，男女那档子事，说不在意吧，也在意，说不在意吧，”鄢钟明笑得好像旁边有十几个镜头正拍摄，停顿一下，“也有点儿在意，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他朝张伟凑近来，好像旁边真有十几个镜头正对着他们拍，在他耳边轻语，“你和小琳要是愿意，也可以继续，大家成年人，各玩儿各的，你懂的。”

    张伟觉得听到了世间所有的丑陋，也包括自己的，都在鄢钟明这句话，说话的姿势，这个语调上；鄢钟明皮肉松弛的脸就在近旁，最合理的反应该是一拳打在正中。

    他没那么做，而是问：“你没真正地绝望过，对吧？”

    “什么？”鄢钟明楞了一下，身子往回撤。

    “我经历过，问问我的感受是什么？”张伟笑着说。

    “你的……感受是什么？”鄢钟明已做回自己位置上，不由自主地问。

    “当你处在真正的绝境中，什么也救不了你，就快死去的时候，很难不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不对的，绝多数人随波逐流，活着的时候可怜，死的时候像条可怜虫，这不是世界本来的面貌。我不甘心这样，我想在死的时候像个英雄，曾经砸烂过这一切，让整个世界回到正轨上来的英雄，所以，我又回来了。”

    张伟慨然地说，有些灵魂出窍的感觉，这是他的感悟，是那一刻的，也是接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