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只眼看到有人卑躬屈膝了？”

    “对方是以天宫日母的身份来此地，若非战时、且对方有事相商，便是在人域边境，也不会直接群起而攻之。

    再说，御日女神与大司命之流，终究是不同的。”

    “咱们此刻除却拖延时间，还能如何？”

    “若无御日女神，天地明暗难分，生灵恐难以为继，这是御日女神对天地的功劳，若不是在生死战局，咱们也当给她起码的尊重。

    莫让百族觉得，咱们人域就无这点气量”

    “且让泠仙子应对就是。”

    “人一个小姑娘，都比咱们这些老家伙强了十倍百倍。”

    正此时，主事超凡的传声，钻入了各处修士心底：

    “莫要轻举妄动，各自静待事态变化。”

    众修士这才没了吵扰，朝左右两侧退去，隐隐将羲和所在的楼船包围，一个个不苟言笑，甚至故意表现的凶神恶煞。

    哪怕他们加起来都不是羲和一合之敌，但该有的态度、该表明的人域立场，自是不能落下。

    那艘楼船的花厅没有任何结界；

    其内一举一动，外面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羲和说要等吴妄醒来，真就气定神闲在此地落座，看样子心情似乎还颇为不错。

    一旁林素轻送来茶水点心，泠小岚在主位端坐。

    沐大仙抱着青鸟在另外的楼船上远远巴望，青鸟目中已被翠绿的神光覆盖，随时准备应对羲和的暴起发难。

    “先天之灵？”

    羲和看向船舱外烧水的小水，笑道：

    “无妄子不愧是故人之子，如今天地间已不适合这些先天灵体生存，他们也早已绝迹。

    不曾想，还能在此地见到水属先天灵。

    不过，让先天之灵烧水烧茶，此非有些大材小用？”

    泠小岚微笑颔首，目中带着一二思索，问：“尊驾今日前来，当真是为劝说无妄去天宫任职？”

    “有何不可吗？”

    羲和笑道：

    “人域也是天地的一部分，寄托于天地秩序之内。

    天宫与人域并非开始就敌对，本质上，这依旧是生灵对神灵统治的反抗，是天地秩序自我演化的过程。

    守护人域的力量，本就归属于天宫麾下。”

    泠小岚秀眉微皱，柔声：“日母这般言语，未免有些诛心。”

    “哦？如何诛心？”

    “若按日母所言，人域对天宫的反抗，是生灵对神灵统治的不满，如此却是早已界定了生灵与神灵的从属关联。”

    泠小岚正色道：“生灵并不归属于神灵，神灵对生灵的统治，并没有半点正当性。”

    羲和嘴边笑意不减，目光略有些感慨。

    “人域后起之秀，着实令人赞叹。

    若真要论这个问题，怕是几日几夜也说不清。

    但泠姑娘应该也知晓，天宫与人域接连不断的大战，不断耗损天地元气，生灵遭困境，神灵多崩陨……”

    “可，大战通常都是天宫发起的，”泠小岚轻声说着。

    “我们不过是想收回火之大道罢了。”

    泠小岚驳斥道：“人域遭受的两次黑暗动乱，火之大道并未被收回，天宫举起的屠刀，只要一有机会，便不会有丝毫犹豫。”

    “还是这般，天宫不过是想收回火之大道罢了。”

    羲和凤目流露出少许无奈，重复着这般话语。

    泠小岚不由语塞。

    羲和轻笑着，双腿交叠、端起一只茶杯，轻轻抿了口，笑道：

    “我倒是颇喜欢与你聊天，咱们不如聊些修道上的事。

    天衍玄女宗的功法，似乎并非是源于伏羲造万法时期，好像是天外而来。”

    泠小岚道：“我只是门内弟子，对此事并不明了。”

    “人域修士都是这般聊天的吗？”

    羲和身子侧倾、朝泠小岚靠近了些，目中带着几分好奇，笑道：“这般聊下去，咱们可就要冷场了……嗯，不如聊聊你如意郎君？”

    泠小岚脸蛋微红，下意识看向一侧。

    她立刻反映了过来。

    此刻若是说什么‘哪有这回事’之类的小女儿话语，在这般场合，面对这般强者，自是有些不妥的。

    有损人域颜面。

    泠小岚道：“我们尚未成婚，如意郎君这般称呼只是有些不妥，缘分并非姻缘，今后如何尚说不准。

    不过，我也有些好奇，为何天宫之中的天帝……会不断给无妄发信。”

    “这事着实有些说来话长，咱们还是说些其他有趣之事。”

    羲和微微轻叹，却并未停下话语。

    楼船中，身着金裙的日母羲和，身着短裙的人域泠仙子，隔着那方桌，静静说着些什么。

    最初时，她们的话语外面之人都能听闻，说的是天宫往事，谈的是上个神代的典故。

    待她们聊的兴起，羲和抬手点出一层金光，让外面之人只能见两道身影在其内聊天说笑，不知具体在说什么。

    “这……”

    几位超凡境修士凑在一起，大眼瞪了一阵小眼。

    打，打不过。

    逃，逃不了。

    此刻却只能定下【暂在此地停驻，静待人域援军】这般策略。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情形没见过？

    这情形，当真没见过。

    可让这些修士始料未及的是，他们在此地等了两天三夜，人域并未有援军抵达。

    传来的，只有人皇阁的四字命令：

    【静观其变】。

    众修只得苦中作乐，道一声，还好不是【静候佳音】。

    ……

    ‘阴阳合和，平衡有序。’

    ‘万法自此生，万物自此明。’

    ‘若是用蛮力去打破万物之间的平衡，阴阳失调的瞬息，正反两股力量的爆发，其实是在找寻下一个平衡……也无法控制……’

    船舱中，吴妄慢慢睁开双眼，入目是静静闪烁光亮的结界，以及一扇屏风。

    他目中带着几分茫然之色，张开左手，那没有任何特殊的圆饼状玉符，在他掌心缓缓旋转。

    “阴阳共生。”

    吴妄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双目瞳孔之中，竟映出了一对缓缓旋转的黑白双鱼。

    浅淡的太极图出现在他掌中，漂浮那玉符外侧。

    吴妄静静感悟了一阵，似是在找寻什么；

    片刻后，他右手并起剑指，对那玉符轻轻一点。

    那三寸直径的太极图嵌入了玉符之中，轻轻震颤，玉符表面出现了一层层裂痕。

    看似只是普通玉石般的玉符，这一瞬突然出现了晦涩的道韵，其内飞出一道流光，径直钻入了吴妄的掌心。

    “唉——”

    伏羲的叹息声在吴妄心底响起。

    吴妄的仙府处，一抹虚影缓缓凝成。

    这是一段影像，本质是一段神念；

    正如天帝当时为了破吴妄道心时所说的那般，这是伏羲的意志影响三鲜，暗中给吴妄的‘叮嘱’。

    其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让吴妄下狠手，直接抹杀三鲜老道，如此就可让天帝与伏羲的意志再次轮回。

    虽三鲜道人这一世，伏羲的意志被天帝所压制；

    但伏羲并未完全陷入被动。

    他为自己暗藏了‘否极泰来’之奥义，有把握再次与天帝的意志恢复平衡。

    ——这也是帝夋找到机会就匆忙出手的主要原因。

    在这段神念中，伏羲并未多说他只身去天宫如何如何，也没解释，为何他与天帝的意志会出现在三鲜老人身上。

    伏羲只是叮嘱吴妄，该出手时勿要留情。

    “你定能做到。”

    伏羲含笑说完此事，那虚影自吴妄心底缓缓消散，留下了微弱的大道印记，被吴妄元神脚下旋转的阴阳八卦图所吸纳。

    这是吴妄此前在东南域大战之前，所错过的关键信息。

    此刻再看此事，确实是如天帝所说的那般，答案早已在吴妄手中，而他却只是束手无策。

    归根结底，是当时没在意，心底没真正重视。

    ‘回北野这几年，我也该反省反省了。’

    吴妄再次睁开双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抬手对着屏风点出一指，两缕浅淡的气息汇入屏风之中。

    【神通：失衡。】

    那屏风竟无声无息化作粉末，酥酥地落在地面；又有浓郁且精纯的灵气涌出，被吴妄随手吸纳。

    好厉害的神通！

    这就是伏羲大佬的本领？

    吴妄心底不断赞叹，真心表示自己这次学到了……顺便，他也放出了自己的仙识，观察周围情形。

    这一观察不要紧，吴妄忍不住歪了歪头，表情凝滞、目光茫然，看向了不远处的楼船。

    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影；

    在那艘楼船的花厅中，泠小岚与一名身着金裙的女子，坐在棋盘两侧，正入神博弈。

    那女子……

    啪！

    吴妄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击打之处爆发出了浅浅的冲击波，自己也是疼的呲牙咧嘴。

    羲和？

    帝夋的大老婆在这作甚！？

    这要传出点什么‘流言’，如今拥有了人性，且人性有点小心眼的帝夋，岂不是要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