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安身(十一)(1/2)
作者:存在的边缘
    气氛就在这彼此的遥敬中渐渐升温、发酵、热烈。

    书生们开始天南海北的侃大山,有聊文章的、有聊汉廷的、有聊大势的、有聊山川地理的、有聊风土人情的,不一而足。

    学馆众人对田瑭的才学很感兴趣,一边灌他的酒,一边逼问他的师承。

    田瑭左支右绌,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破罐子破摔,希望转移注意力:“我的文章水平不过尔尔,其实我更擅长物理。”

    “无理?”国渊一头雾水,“你现在就挺无理的!”

    “是物理!物体的物!道理的理!”田瑭感觉自己不是无理,而是无力。

    “物理是什么?”国渊一下没反应过来,不过汉语的强大此时便显现出来了,不光后世的人能读懂古代的文字,古代的人也能理解后世的词汇,“你当然懂物理,不然你怎么是考工右丞呢。不过在醉仙楼不能谈物理,我们今天就只谈文章!”

    这便彻底堵住了田瑭的后路,无论如何,今天是不可能轻易脱身了。

    国渊还要再敬田瑭,顺便怂恿大家轮流上,企图用酒击破田瑭最后的防线。

    忽而,喧闹声中传来低吟,原本细不可闻,随着这低吟慢慢变成吟诵,店内也慢慢安静下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循声望去,一位角落里的书生伏在几上,撑着头,忽明忽暗的油灯照不清他的脸。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吐字虽然还算清晰,但已经稍微有些大舌头了。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一首念完,书生自顾自的笑了笑,又伸手去摸酒坛。

    田瑭记得这是《淇奥》,出自《诗经·卫风》。这是一首赞歌。先秦时代,正是民族不断凝聚走向统一的时代,人们希望和平、富裕的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圣君贤相、能臣良将身上。赞美他们,实际上是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名臣贤相也就盛世才有,如今天下大乱,当权的都是虎豹豺狼!”一名书生大咧咧嚷道。

    “就是!想那光武中兴、明章之治时,天下安平,百姓殷富。我等真是错生于世!”另一名书生附和。

    “天子蒙羞,社稷蒙尘。不想我朝,又要出一个王莽!”旁边有人哀叹一声。

    “治乱兴衰本是常事,吉凶祸福也是常理。唯一苦的,只是百姓。”店内书生你一言我一语,既言家国天下事,又叹爱恨世间情。

    田瑭觉得,这醉仙楼的酒、文、人三宝还真是名副其实,以酒引人、以人作文、以文助酒!此等妙处,神仙也会醉在这里吧!

    管宁显然很喜欢这里,乱糟糟的议论之中,管宁摇晃着站起身子,吟诵起了《哀二世赋》。

    “登陂阤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谷害兮谽谺……”声音婉转低沉,兼具抑扬顿挫的音律之美,竟穿透了议论之声,送到众人耳中。

    《哀二世赋》是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所作,当年他侍从汉武帝过宜春宫时途经秦二世墓,有感于秦朝灭亡的历史,因而创作了此赋。

    店内又静下来,大家侧耳倾听。

    待吟诵至“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时,店内众人皆唏嘘不已,颇有感同身受之意。

    几名书生郁闷地抄起酒坛就灌,仿佛不如此,就无法排遣心中愤懑。

    “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呜呼哀哉!”情感终于由可叹、可怜转为可悲。

    一首吟罢,满座皆静。这篇赋虽然在场者无有不晓,但管宁的低沉而洪亮的声音颇能引起听者的强烈共鸣。

    此时汉庭将倾,一介书生虽有报国之志,奈何朝中已被董卓把持,清白之人岂愿同流合污?

    换个角度想,若不是因为公孙度要裂土自立,岂会有此次的解除宵禁?若不是解除宵禁,众人又岂会于此时一起重温此赋?如此因果,真是莫大讽刺。

    众人还在回味,管宁已坐下继续喝酒。

    田瑭看过去,见他神色依旧坚毅,知道这位管先生虽终身未仕,却还是心系天下之人。

    国渊站起来,拍了拍手掌:“诸位莫要如此消沉!焉知天下豪杰不能有人力挽狂澜?”

    “我等避祸辽东,说句不中听的话,本就是落魄苟活之人,实在不配谈什么豪情。”场中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只要心怀天下,大好男儿岂会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国渊一声大喝,“我朝光武帝,九岁丧父,成为平民;二十八岁宛城起兵,立‘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为志;二十九岁灭地皇,三十一岁元建武;往后励精图治,一统天下,始有光武中兴!”

    国渊说得激动:“此次冬去春来,我便要踏上归途,去这乱世之中闯荡一番!”

    店内顿时一片喝彩,众书生都为他的豪气所折服。

    “子尼好气魄!”管宁击掌而和。

    不过这话听在国渊耳中,倒是一番别样滋味。这位管幼安已立志终身不仕,只愿隐于乡间结芦办学,却鼓励自己去趟这乱世。

    想到此处,却又豪气顿生。别人去不去他管不着,国子尼堂堂七尺男儿,岂可一世隐姓埋名!

    “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国渊一脚踏在矮几上,口中吟诵出司马相如的名篇《上林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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