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阿弥陀寺 上(1/1)
作者:万法唯心
    (一)

    杨彪被赐死后的第三年,我的生日那天,我向刘申提了一个请求:重建燕塘关外那座每年开满杜鹃花的高山上的寺院。那座我们离开燕塘关前,你特地带我去拜谒过的前朝寺院。

    我让人找到了它在前朝香火最鼎盛时留下的画像,请求刘申,以王室的名义重建它,供奉它,让它恢复前朝的兴盛。

    刘申欣然同意了。

    那时候,国家的兴盛已经超过了前朝最好的时期,人民生活富足,国库财力雄厚,人心安定,各种艺术空前发达,各地的寺院越来越多,许多大型的佛像摩崖石刻都在施工中。

    刘申安排皇太子负责监督此事的办理。浩大的工程就这样开始了。

    我拿出了自己差不多所有的贵重珠宝首饰,都供奉给了建寺的工程。

    在建寺期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整座山都变成了金色的阿弥陀佛像。梦醒来后,整整一天的时间,睁眼闭眼,随处都还可以见到那灿烂的金色。

    我对皇太子说过此梦后,皇太子便和他的妻子也献出了自己的珍宝,决定在那山的南坡,造一尊巨大的阿弥陀佛像。皇太子的兄弟姐妹们和王室宗亲们便也闻风跟随,各各捐资。

    你死后,刘申一直都没有收回给你的封邑。每年封邑的收入,除了维持你运州宅邸和燕塘关旧衙的运转以外,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充作新汉军的军费,一部分留给你父亲一系和外祖父一系的同族亲友,供资助其中衰落的人家,特别是供养他们的嫡庶弟子学习和从军费用。

    重新寺庙和建塑大佛的工程开工后,在我的做主之下,拿出你封邑五年的一半收益,供养了建寺和塑像的工程。之后,每年都会从你封邑的收入当中,拿出一笔,用来供养住持寺院的僧团和在佛殿前供养长明灯。

    浩大的工程持续了多年,等它终于竣工的时候,刘申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所以,寺庙和大佛落成的时候,刘申和我都没有能亲自去拜谒,皇太子带领几个兄弟,代表我们去表达了敬意,并再次作了王室的供奉。

    刘申亲自为那座寺院题写了寺名。它当时叫“阿弥陀寺”。

    刘申活着的时候,皇室每年都会派皇子前去隆重供奉。但刘申,从来没有去那里看过。他的身体越来越衰弱,到后来,就算是去运京的郊外,也勉为其难了。我也就陪着他,一直在运京的宫廷里,看着时光渐渐地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二)

    这次,皇帝安排我回到燕塘关省亲,我才有了机会亲往拜谒了这个寺庙,前去参拜了巨大的佛像。

    我重新回到燕塘关的时候,杜鹃花期还没有过,整座山还是笼罩在一片红云当中。

    寺院在巨大的佛像旁边依山而立,气势恢宏,远隔几十里地,就能远远地看到云雾缭绕的那一大片金顶。

    虽然那时我也已经有些年纪了,但是身体还很好。我在山脚下的官驿下了马车,骑马沿着我们过去走过的道路到了半山腰的台阶起始处,然后我下马,坚持徒步走上每一级台阶,去参拜寺院。

    所有的台阶果然都恢复了前朝的精雕细刻,工艺的精妙,更胜从前。

    从人介绍说,寺院和佛像落成后,这里的香火就大盛。从鲜花满山的春天到白雪皑皑、滴水成冰的冬季,这里的道路,都有无数虔诚的香客络绎于途,一步一叩爬上金顶的人,随处可见。香火最盛的日子,在金顶的大殿里,找一个可以跪得下去的位置,都一寸难求。

    那一路上,我始终在时间的重影当中,一方面,我看见当前的胜景,一方面,我也同样清晰地看见我们当年来时看到过的场景。两个时间里的场景,就这样重叠着显现在我的心里,让我倍觉人生如梦,无有真实。

    满山的花香依旧如故,消失的,只是我年轻时和你并肩而行的那种心情。

    因为香火大盛之后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山上的蜜蜂已经远没有当年那么多了。当地的官吏说,要远远离开官道,走到山的僻静处,杜鹃花海最繁盛浓密的地方,才能看到那种群蜂逐人而舞的旧景。可我已经没有体力走到那么偏远的密林深处了。

    我站在被游人的足迹磨得已经有点光滑的台阶的尽头,眼前浮现着你当年伸出手掌,让群蜂像春雨一般地降落在掌心,变出一颗无害之心的情景,浮现着你当时看着我的目光,你嘴角的笑意。一时之间,心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世间的任何言语,都无法加以表述。

    就算密密的人流覆盖了这山的每一寸土地,它也依然不属于我们。这汹涌的人潮,都会消失在时间里,都会落入无底的死亡。

    这座山,见证王朝的兴衰、天下的治乱,已经太多太多次了。

    我们,不过只是,这山眼中的无数浮尘罢了。

    (三)

    站在观云台上。那就是我们当年并辔观看山景的所在。就是你在我身边说:“真美”,然后说:“我不是说风景”的地方。现在,风景依旧还是这么美得动人心魄,但你曾经凝视过的红颜,却已经凋零衰败了。而这依旧美丽的风景,也终会有这一天,只是,时间略长一些而已吧。

    【万法唯心的话】就在我写下这行字的时刻,那座寺院,依旧还在那座山上。我离开那个世界之后,它又独自经历了无数的岁月沧桑,多次毁于战火,又重建于太平,几度兴衰,留下了无数的故事,如今,又进入了新一轮的重建。而在此期间,我们也生死沉浮,再次遇到,再次相爱,也再次被死亡分开过了。

    我去后院再次看了那口水井。

    看着他们打开簇新的井口木盖,从井里舀水,用银针验毒,我眼前出现了关文良年轻的面孔,你对他说:“水囊。”他把水囊递送给我。

    这些场景像雾气一样地浮现,又像雾气一样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