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1/1)
作者:年渊
    “多谢你了,陆大人。”徐意山看着掌中的纸条说道。一个月前他拜托这陆太医替他给淮王传话,如今终于有了回信。王爷的意思是,他已经派人去查冷皇侍是人假扮这件事了,而房诚会蛊毒之术则是淮王早就知道的。

    “能为顾御侍分忧是微臣的荣幸。”陆太医坐在理他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低垂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意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这一个月以来,他时常觉得这陆太医性格阴晴不定,时而本分守矩,时而又有些奇怪的举动。他想,在这洛帝的乾阳宫里他难得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可偏偏这人又不愿意表现出全心全意帮他的样子,这让他如何能逃出这囚笼似的地方?

    “陆太医,不知道司秋贵侍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据微臣所知,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那冷皇侍呢?他的身体还安好吗?”

    陆太医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心处有了些微的皱褶,“冷皇侍的身子本来是好了,可是前些日子起又出了问题,一直卧床不起。太医院的传闻是,冷皇侍的身体被那上次的小产弄毁了基筑,导致气血虚弱,落下了病根,所以病情总是反反复复。”

    徐意山心想,怪不得洛帝最近没怎么来“关照”他,也没向他追问祸害冷皇侍的罪魁祸首的事了。这样一来,司秋贵侍和吴御侍至今没被问罪也能说得通了:一定是因为洛帝先忙着照顾冷皇侍去了,暂时还没时间动这两人及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势力。等到冷皇侍的病彻底好了,这宫里怕是要掀起一阵子大风浪了。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冷皇侍的病不仅没有好,反而逐渐走向恶化。燕王朝两百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四晨,碧泱宫内似有噩耗传出,禁宫内外开始戒严。不久,宫内钟声长鸣,宣告着一代皇侍的薨逝。本来依循王朝祖制,钟声只需鸣十下,可这次的钟鸣却足足响了三十下才停——钟声一声接着一声,沉重悠远,穿过又高又厚的宫墙,还有高墙尽头灰蒙阴沉的天空,最终到达三宫六院之中的每处灰暗角落。

    在乾阳宫内的徐意山隐约猜到是发生什么事了,头皮一阵阵发紧。他躺在床上,有小太监进来为他换上白色的哀服,晚膳也清淡了许多。不用问,那人肯定是去了。到了晚间,哭号声从宫中各处传来,愈夜则其声愈大,怕是无人能够安睡。

    冷皇侍的死对于徐意山来说算得上是好事一桩,但他一丝一毫都开心不起来。他还记得那人小产后躺在床上虚弱地问他的那句“顾思书,你究竟是恨我还是怕我?”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敬。敬他的手腕,也敬他明里暗里一切的手段。更敬他能在做完坏事后不动声色地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继续作那人心中唯一的那片“月光”。

    其实无论他是仇恨还是敬佩,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都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徐意山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算是今后想找他报仇都没有办法。他暗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冷皇侍小产后病情迅速恶化,并且最终送他上路的人,肯定是司秋贵侍或者是吴御侍——放眼望去整个宫里也就这两个人有这么大的野心和能耐了。要说那雪璋宫的戚妃侍只是空有野心,却过分受制于戚太皇侍,剩下的君侍们更是不成气候。只是不知道那胆大包天的两个人还有没有命能承受洛帝的怒火?

    过了几日,他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原来是那作孽的吴御侍偷偷跑来看他了。此时的男人再也没有平日里拿着把折扇那样恣意潇洒或者胸有成竹的讨打模样,反而是显得格外慌乱,连身上哀服的衣领都没有整理好。

    “顾思书,我这次怕真是要栽了。”这还是男人第一次称呼他的全名,语气亦是沉重不已。

    “这几天你这里的守备松懈了些,我才敢跑来看你。不瞒你说,自从散播那害人的药粉开始,我就知道有这一天了。不管你信不信,冷皇侍的孩子是我害的,但他本人的命却不关我的事。现在他人去了,洛帝肯定要开始狠狠地秋后算账,我的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我今天来,只求你看在我们曾经的情谊上帮我照顾好化雨。化雨他……不是一般的小太监,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他,你能不能……”

    “情谊?”徐意山在黑暗中轻笑了声,“我们之间有何情谊可言?当初你害我还有我的贴身宫人小范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吴启坤在他床前跪了下来,“我从前仗着我父亲是南郡总督,帮着司秋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从来没有对谁低过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朝人下跪,只为一件事。残害冷氏是为家族利益也是为了我自己,但是这次我只为一个人,那就是化雨。化雨他和我做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说好话,他兴许能免受连责,最好是让他今后来服侍你……”

    “你想的倒美。只是如今我自身难保,没有余力再去保你的小情人了。”徐意山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过脸不再看他。

    吴御侍没有起身,反而死死地抓着他的锦被,急促说道:“你在洛帝这乾阳宫里住了这么久,有些道理怎么还不明白?皇上他已经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他待你是不同的!你只要记住这一点,今后便能无往不利,更何况现下只是需要保住一个小太监的命。”

    “他凭什么待我不同?”徐意山嗤笑道,“凭我倾国倾城,才貌无双?凭我家世显赫,德行出众?很可惜,以上的任何一样我都没有。吴御侍,我和你不同,我尚且还有点自知之明。”

    “好吧,”吴启坤慢慢松开了手,颓然道:“就算你真的一无所有,你也曾有过心爱之人吧?你也曾体会过痛失所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吧?此种痛苦语不能述,就当你看在同命相连的份上,可怜我一下可好?”

    徐意山睁着眼,犹豫半天才道:“我从无心爱之人,不过化雨的确不该因你而死。我愿保他,算是送你独上黄泉路上的一份礼物,你且安心去罢。”说完,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感到已是好了许多的胸前断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不知道究竟是疼在何处。

    又过了约莫半个月,徐意山才终于得见圣颜。这期间连陆太医都不来看他了,他更是百无聊赖,对乾阳宫外的一切也几乎是毫不知情——只盼着洛帝没那么快对吴御侍的身边人下手,他也好满足那人的“遗愿”,想办法保住化雨一命。

    洛帝来看他时,身上哀服未除,满脸倦容,整个人也不止消瘦了一圈。他五官本就生得深刻挺致,这样一来更显得眼窝深陷,颊如刀削,眼角下方的细小缺口更像是盛满眼泪后留下的凹痕。不过就算如此,男人也无丝毫脆弱之态,依旧脊背挺直,气势逼人,只是极俊的眉眼间阴郁更盛,仿佛随时都想要处死几个和冷皇侍之死有过瓜葛的人,以泄心头之愤。

    他这番模样明显是因心中受了重创所致。徐意山恍惚间忆起冷皇侍曾经说过洛帝此生最爱是当年他那伴读,而那可怜的伴读正是为徐父所害。如今冷皇侍也不在人世了,算起来这是洛帝第二次痛失至爱,心中必定更是难过。可是徐意山对他没有丝毫同情,只是担心洛帝的怒火会波及到他,让他的一些计划又生波折。

    “圣上,您节哀罢。”徐意山见他坐在床前久久不出一言,只好开口说道。

    “节哀?这宫里人人都叫朕节哀,却无人能懂朕真正哀在何处。”洛帝沉默了一会,又看了徐意山好几眼,才自嘲似地说:“朕贵为一国之君,却不能保护好心爱之人。朕如此无能,和当年那个任人揉捏的皇长子又有何不同?”

    徐意山心想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你可都不是任人揉捏的主,只是一时疏忽才会三番两次地失了爱人。他心里这样想,嘴上说出口的确是:“不是皇上无能,实在是奸人太过狡诈。”

    “不错,朕亦是哀在奸人未除,搅得后宫乌烟瘴气……”话没说完,男人的语调有些变了,“你知道奸人是谁?你知道阿君是因何而死?”

    “臣下不知。”徐意山听他这么问,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臣下也只是依据宫内曾经发生的事情和陛下所言猜测……”

    “罢了,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朕的乾阳宫里,想必也没有机会去害阿君。你说,如果朕抓到了害死阿君的凶手,该如何处置?”

    徐意山这才明白洛帝方才一反常态地对他吐露心事只是为了试探,说话愈发小心谨慎起来:“臣下只是区区御侍,不敢妄言。无论凶手是谁,其用心之险恶,死一万次尚不足惜。只怕其中利害关系复杂,需凭陛下权衡后定夺。”

    “朕其实,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