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聚首易阳战灵毓,分别向明送学诚(1/1)
作者:沧海蜉蝣
    急促的敲门声让朱向明和易阳同时四目相对,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言:“是你?”,又同时缄默不语。

    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朱向明先自开口道:“落井下石乃小人所为!我辈读书人,继往圣绝学,岂会做引你入瓮、拖延密告这等不堪之事!或许是她,引来的官差?”

    易阳见朱向明这样说,便打消了对方密告的疑虑,想了想,自信一路而来无人尾随,倘若官府真的寻来,箭伤之事嘛?就如此编排吧,故作气愤地说道:“晚辈不敢怀疑先生,只是路遇官府的人调戏这位姑娘,就出手相助,打伤了数人,带着她逃离,因晚辈身怀武艺,才逃过一劫,可她却身负箭伤,还请先生多多庇护这位姑娘,易阳愿随官差投案!”

    朱向明蹙眉凝思片刻,又看向易阳,欣赏地点了点头,说道:“尽管你说的是谎话,却是善意的谎言,你既知她是苗人,自己落魄也不为利诱所动,还愿为她出头,侠义之风!在下佩服!”说着,朱向明朝着易阳躬身一礼。

    易阳闻言,有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忙摆手说道:“别别别!先生大礼,晚辈愧不敢当!我也是刚才听你家公子说她是苗人,才知道她的身份的!这算什么侠义?和我救她有什么关系?”

    朱向明一听,苦笑不已,直觉这一礼给得太过大方,为自己没搞清原委就心下定论,而自诫深省。少许沉吟之后,朱向明望着易阳说道:“你可知'苗不出疆,汉不入峒'乃大明律法所定?”,易阳摇了摇头,困惑不解,“你可知朝廷大肆屠杀苗人,发布赏格,凡生擒苗人一名赏银五两,杀一苗人赏银三两?(郭子章《黔记》卷五十九)”,易阳双眉倒拧,缓缓摇头,“你可知我大明除了有抵御鞑子外患的千里边墙,还有如腹中长刀的苗疆百里之墙?”,易阳重重地点了点头,又使劲地摇了摇,“既行一善,当有始有终!你不能投案,更不能弃她不顾!我家中没有女子衣裳,厢房里自有儒服冠带,你速去替她换上,后院有角门,快走!”,易阳还想要说些什么,望着朱向明威严摆手的神情,不再多话,肃然抱拳,转身就要进房为钱哚哆换衣。

    恰在此时,就听院墙上传来一男子低沉的声音:“乞丐酸儒,包庇苗人!嘿嘿,全被我听到了!还不速速开门放我们进去!”说着,一道身形轻跃而下,就朝前院大门跑去。

    “我去拦住他们,你快带她走!”朱向明大喊一声,头也未回,毫不犹豫紧追那道身影而去。此时此刻,望着朱向明一身孝衣,踉跄着追赶的背影,易阳心头莫名地震颤,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相识不过片刻,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就在那道身影快到门前,朱向明孝衣拖曳止步不及摔倒在地的瞬间,一只精壮有力的臂膀搀扶住了他,又就势前窜,一声雷鸣般地吼声划破夜空—“哀意剑!”,一把刀鞘如哭如泣,竟发出些微的哀嚎声,直刺那道身影后心,正是出手的易阳!

    却见那道身影,骤然止步,双脚一错,分身化影,又是两道身形,疾向两旁闪去,见状大吃一惊的易阳,愣神的功夫,已是鞘入空处。不待三道身影奔至门前,就听身后易阳又阴恻恻地喊道:“惧意剑式魑魅魍魉!”,那三道身形同时回身,突见一把刀鞘,剜出一团黑黢黢的剑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数,眼前漫天黑影,如鬼魅飘舞,直惊得那三道身影,弃了大门,夺路便逃,身形疾转间,一道女子声音响彻当场:“何方高人!?手下留情!我们是管”,不待她说完,易阳闻听“官”字出口,再不留手,杀招连连,就听那女声身影大喊道:“荆哥哥!救我!”

    只听大门“咣”地一声被人踹开,跳进两男一女三人,都着百姓常服,各持长剑,见一乞丐兜圈追赶三道身影,不由分说,上前解围,正待众人要混战一场的时候,就见朱学诚扶起站定身形后的朱向明断喝一声:“都住手!”。

    住手声响起,易阳率先跳出战圈,来到朱向明身旁,戒备地看着四人。眼前身着百姓常服的四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南昌府和王常月师兄弟三人分道扬镳,一起南下的钟灵毓、荆胜、刘云飞和师聪聪。

    “小乞丐!我们是管这户人家要点水喝,你出手的好没道理!”钟灵毓双手叉腰,斜着脑袋指责易阳道。

    “呵呵!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啊!”易阳立刻反唇相讥说道。

    “你说谁是恶人!?”钟灵毓一听,火冒三丈地斥道。

    “说得就是你,难道私闯民宅的不是恶人嘛!?”易阳毫不客气地喊道。

    “你!别以为你包”钟灵毓理尽词穷,正要说易阳包庇苗人的话时,却被朱向明打断说道:“包吃包住!诸位不嫌家宅简陋的话,请到后院休息,既然是误会,就坐下握手言和吧!”

    这时荆胜也走到人前,刚要习惯性地打一稽首,就听钟灵毓“咳咳”两声,立刻醒悟,改作抱拳一礼,致谢说道:“多谢这位大叔!叨扰了!”,除了钟灵毓独自气鼓鼓地不说话,另外的刘云飞和师聪聪也是各自抱拳行礼,众人相安无事歇息不提,朱学诚寻了根木棍,当作门闩重新掩好大门,来到后院正房向朱向明禀告。

    “父亲!一应吃食俱已备妥,都送过去了。”

    “辛苦诚儿了!可为君子远庖厨而有不甘么?”

    “儿没有任何不甘的念头!祖父说过,君子之道,在于行,而非止于德,知行合一,才是正途。”

    “你能这么想,且如此做,我就放心了。”

    “父亲可还有事交代?”

    “有,是为父的后事!你莫要惊慌,听我说完,你曾祖朱季友曾被杖责焚书的事,你也知晓,此番你祖父身陷囹圄,其实也是由那被焚之书引起”,说着,朱向明自身后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卷,看着朱学诚,肃然说道:“此书名为《人间心考》,乃你曾祖心血所凝,由你祖父传至为父手中,现下看来,不论哪一朝的皇帝都不会放过此书,此书存,其心惧,此书焚,其心安。我朱氏一门承此书之志,也断无幸存之理,今夜送来的棺冢,正是为父为自己所备,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此书之义理,当留于人世”,听到这里,朱学诚“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我儿谨记!我朱家人可亡,此书决不可毁!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路引钱粮我已为你备好,你即刻上路,西去入川,寻巴蜀寺的楚山禅师,你只说:你是曾论三教同源的故人之后,他会收留你的,记下了么?”,朱学诚抽噎不止,应声说道“孩,孩儿,记,记住了!”,朱向明把书塞进旁边的包裹,一把扯起朱学诚,厉声说道:“我大汉儿郎,舍生取义尚不自苦,你莫再哭啼,快走!”说完,便拉着朱学诚出了后院角门,将他推入茫茫黑夜之中。

    正房两侧的厢房里,各自传来一阵叹息。

    易阳看着旁边昏睡,脸旁稍有血色的钱哚哆,耳旁回响着方才不自觉入耳的父子对话,心绪难宁。不仅为钱哚哆的身世嗟叹,还为她的父亲安危忧心,此刻又闻亲情别离,怎不叫他感怀莫名。

    另一侧厢房里,贴着墙壁偷听的钟灵毓,缓缓靠墙坐下,呆呆地看着地铺上鼾声四起的荆胜和刘云飞,和一旁抱着被衿熟睡犹露笑意的师聪聪,想起自己的父亲,伤感满怀,又为大明朝有这样的儒生感到惋惜不已。

    就在二人各自伤怀的时候,一声声“抓到了,抓到了!”语惊众人。易阳猛然跃出房门,单手握着刀鞘,四下辩声,紧随其后跳出房门的,却是身背紫红剑,一身男装打扮的钟灵毓,她回身对屋内的三人说了句“留在屋里,静观其变!”,就纵身轻掠上了院墙,看也不看身旁的易阳,易阳翻了一个白眼,嘀咕了一声“轻功好,了不起啊!”,就自顾朝后院跑去。

    后院外的一处草垛旁,钟灵毓一边看着一名衙役带着两个民壮,正在给朱向明披戴镣铐枷锁,一边对也在一旁躲避观望的易阳说道:“喂!小乞丐!你不是很能打么,怎不上去救人?”

    易阳狠狠地瞪了一眼钟灵毓,认真地说道:“一是打草惊蛇,官府若知朱相公的儿子外逃,必会追赶,这也是朱相公甘愿被俘也不反抗的原因;二是我实属无奈,明哲保身,房里还有个丫头,负伤难起,如何带着她一起跑路;三,不是还有你嘛!”

    “你想得美!”钟灵毓不屑地瞥了一眼易阳说道。

    “不如姐姐你长得美!”易阳脱口而出恭维道。

    “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怎么一股酸馊味儿!”,钟灵毓满脸的不自在,“你笨得要死!自己说打草惊蛇,还要我去救?”

    易阳立时明白自己的莽撞轻言,不再说话,看着远处的衙役,咬牙切齿。

    望着朱向明被俘远去的一行人,钟灵毓轻声说道:“明日我去府城!”,“我也去!”易阳跟着说道。

    “我有路引,你有么?”

    “我是乞丐,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