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远古至北宋,知始又知终(1/1)
作者:梁馨心
    北宋仁宗年间,河南颍川。

    中秋时节降浓露,朝阳渐升驱晨雾!天高云淡之下,近树远山无涯,更有林间清泉,幽吟潺潺,且有百鸟私语,韵音迭替。如此声色环绕,源于自然妙肖。雾露满身的陈家父子正在山川苍野当中徐徐前行,父亲以行医为生,当地人称‘陈医痴’。自从在颍川安家落户以后,十三岁的儿子景初便跟随着年近半百的父亲,日复一日地游走山脉、穿越林海,只为采摘野生草药,搜寻自然珍宝。

    陈父头戴草帽,肩背竹篓,汗浸露润的麻布单衣,已是搭身贴体。他手持一把采药的弯刀,目光专注地分辨百草。年少的景初几乎也是如此打扮,他自幼便被父亲引领着学医制药,对于此行虽未精湛却已略通,而且志在传承。面对群山起伏,伴有鸟兽无数,陈家父子在身处山林险境之中,对钻研医药的由衷热情却日益更浓,而且父子二人无论每天有多少收获,总是怡然自得,并在足踏荆棘的荒野丛林,谈天说地、讲古论今。

    这日的星落拂晓之时,也是如此,进入密林以后,步履艰辛的少年景初便开口询问:“爹,爷爷原来办学教书,您却为何选择行医治病呀?”和蔼可亲的陈父心怀夙愿地侃侃而谈:“爷爷教书育人,爹爹治病救人,都是有益于人,这世上呀,三百六十行,但愿人人都有一技之长。古今皆是:行行为人人,人人做行行呀。”景初听后,却皱起眉头:“可是邻居王二婶子,却笑话咱们是山中野兽,枉做了一回人。”听着儿子的苦恼,陈父淡然一笑:“从古至今,钻研医药者大有人在,被后世景仰的名医也是数不胜数,他们不畏闲言,勤劳勇敢,才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医药遗产。所谓贵在坚持,我们也绝不能因为被人误解和轻视就放弃行医。”景初暗自思索,不禁再生疑惑:“人们总是误解这个轻视那个,那人们肯定和重视的又是什么呢?”陈父随后便吟颂起被广泛流传的一首诗歌:“天子重英豪,文章出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景初哇,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陈父想到农民百姓身在田家,种植桑麻,岂不知那是真正描绘着江山如画!

    此诗人人传诵且耳熟能详,可景初想到秀才求学,却是一知半解:“不就是读书识字求学问吗?爹,你刚刚还说:行行为人人,人人做行行。可读书认字为什么就比别的行当受人尊重呢?”陈父足踏田野荒山,说起真知灼见:“学学问,做文章,小处可以自尊自重,明理持家。大处则可平乱安邦,治理天下。”景初听后,更加费解:“我看不见得,村上的李秀才求学多年,可如今不但好吃懒惰,时常还敢打爹骂娘,倒不如一字不识的吴家二狗子孝敬父母呢。”陈父不禁哀然叹惜:“人的家风,可以影响人之本性,而且人在自幼长大的逐渐成年当中,所学所得所求所取大有不同,就是孔孟之道和老庄哲学这样的千秋至理,也很难教化败坏之心,启迪愚陋之智啊。”父子虽然脸上是汗迹污浊,却自有苦中之乐。

    花草芬芳,让景初久闻其香而不觉其香,但父亲的口中之语却让他不明其理:“爹,世人从古至今,为什么都要用孔孟之道和圣贤古训来教化后人呢?这些难道就是先生嘴里所说的学问吗?”陈父遥望崇山峻岭又掸去身上的雾露重重,他稍作喘息,便从头说起:“所谓道德学问,端正古今啊!那些古圣先贤的哲学理论,正是后人的智慧之根,可为代复一代指点迷津。而且自从西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历代帝王大都以儒学之道进行科考,治国人才就是由此而来,说起这话,可就长了。”陈父唇齿生香,炯炯双目闪现明净之光。

    在天地万物之端,在自然山水之间,那些世间流淌的美好智慧,比真金璞玉更加纯粹。如同朴实的人性、宝贵的赤诚、还有传承的文明……。置身于群山环抱,可谓别有逍遥,陈父诲人不倦,对儿子畅所欲言:“我们中国人,自称炎黄子孙,我们的国家被称为神州华夏。远古之时,因为代复一代的繁衍生息,人们在经历了生、老、病、死以后,才逐渐懂得生存之道和做人之理,景初哇,有些前人世事,你要知始知终啊!”景初理解不透却毅然点头:“我明白。”看着日远天高,陈父微然含笑:“等你经历世事,就会懂得更加彻底。”陈父饱经苍桑而淡看世俗,他对儿子的期望是深明世理,赤心朴素,而并非腾达显贵,光宗耀祖。

    遥想历史长河,陈父继而又说:“到了三皇五帝时期,古人就渐渐懂得,在经历了饱、暖、生、荣之后,才能发展壮大且在世间称霸,所以智勇之人常用战争迫使敌对屈服,等到胜者称王以后,占据一方的万众之主,便可至高无尚地号令天下,然后在臣民当中,选择杰出之人来辅政治国、教化百姓。再到近古的春秋战国时期,随着世人智慧文明的不断发展,涌现了无数人中圣贤,便逐渐形成不同的学术思想,被当代后世称之为百家争鸣。”父子二人每天头顶烈日,年年苦赚衣食,在微风抚面之时,安居田园的陈父似乎想到了曾几何时的胸怀大志!

    专心倾听的景初似乎悟性初开,却又有疑问在怀:“爹,什么是百家争鸣呀?”陈父简言概括:“所谓百家,分为名家、道家、墨家、法家、儒家、农家、杂家、阴阳家等各种不同的学术领域,其中儒、墨、道、法对后人思想的影响最为深远,但这宏扬万世的四种学说,却是水火难容且又各持一端。”听完此言,景初似乎兴趣盎然:“爹,这些学说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这么源远流长?咱们村上的张秀才,一见我打水耕田或是打猎采药,他就开始摇头晃脑,说什么劳心之人,读书是龙,劳力之人,无知是虫。”看着秋景萧萧,落叶飘飘,陈父听得哈哈大笑:“不管是龙是虫,都要心性纯正,只叹芸芸读书之众,求取太过不同。就如有人学到知识,可以端正自身和传化别人;有人却目空一切又自视高深;还有人为了光耀门楣,追求名利;更有人为了高官厚禄,损人利己呀。”自给自足的陈父,想到世人品性的轻浮虚腐,一颗忧世之心,此时重似千斤。

    亦步亦趋的景初紧随父亲,他一片孩童心境,只觉思而不通:“爹,这些圣贤古集当中的知识学问,真有这么大用处吗?”陈父舒展弯腰而叹然一笑:“这些流传于世的各种学说,含有智慧无尽,自然博大精深。只是世道无常,人心各异,才使人之做为有了莫大差距。所谓儒学,是春秋时期的鲁国人孔子创始,又被孟子继承发展,以仁、义、礼、智、信来教化人心,儒家崇古尊礼,思想保守。”景初看到父亲热汗直流,连忙取下腰间的葫芦:“爹,喝口水吧。”陈父饮水之后,迎着秋风飒爽而继续论讲:“四大学说当中的道家,是春秋时期的楚国人李耳所创立,他被后世称为老子,后来庄子又继承并哲深了老子的观念,以无欲无为来教化人心,道家是避让思想。”得知出处的景初用心领悟,又听父亲逐一论述:“墨家则是由春秋之时的鲁国人墨子所创立,要求以兼爱和平来教化人心,主张博爱思想;还有法家,是由战国之初的卫国人子夏所提倡,前朝圣贤如管仲、商鞅、韩非、诸葛亮等,皆是继承法家思想,主张以法治国,使帝王统治天下之时,有法可依又参礼并用,能够让人自行约束,从而内心顺服。”听此世理浩翰,景初却是心思简单:“爹,我们大宋的皇上不就尊崇孔子孟子的儒家之道吗?皇上都是尊贵无比,号令文武百官,管理天下百姓,那是不是什么事全都难不倒皇上呀?”看着景初稚气未脱,陈父唯有笑观云朵,而感叹着人迷南柯!

    空中的飞鸟不解人语,花间的蝴蝶不思人疾,无法教导的动物生灵比难以教养的人心叵性,更应受人尊重。天地之间,一切有益无害之物都应被人爱惜,这是世人身体力行的善意之举,也是世人心性纯朴的根本正气。陈父如此立命于世,也望其子做人踏实,他对儿子满目疼爱,随后却发出无奈的感慨:“皇上虽然高尚尊贵,可一个英明的君主想使一个国家变得政治清明、军队强盛、教育完备、财济富足,是何其难为呀。”景初不禁又问:“皇上下面有很多官员,不正是做这些事的吗?”看着年少之子事事好奇,陈父此时讲起为官之职:“哪朝哪代都有各就各位的官员,我们大宋也与往朝大同小异。宰相及参知政事,管理朝廷的政务;枢密使及枢密副使,管理朝廷的军队;三司使管理朝廷的财政;翰林学士晓通天下的文章。以上官员若有徇私枉法的过失行为,负责监察及检举的御史台和谏院之官,就可以上书弹劾大臣们的不良举动。其实这些文武官吏,倘若都能胜任其职且各尽其责,也许大宋真会国泰民安吧?只叹人心被高低贵贱之分,缚束得不敢越过一毫一寸,所以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很多人的一生都在摆脱贫贱和争权夺利之中挣扎度过,反而给自己徒增了无限苦恼,给后人遗留了无数磨难啊!”父子背后的竹篓已经装了越来越多的各种草药,加之宏谈阔论,可谓受益身心。

    少年景初已然略知古今,竟然随之增加了几多疑问:“人和人真有那么多区别吗?不是只有美丑和善恶之分吗?”想到俗世人心,陈父不禁叹息私欲沉沦:“更有穷富和尊卑之分啊!一国之君以下,又分三六九等,其中皇亲贵族,尤其荣耀。我们中国人最重亲情,却很难公私分明,总是厚此薄彼到极端严重,只要与皇上沾亲带故,无论自身品行优劣,多是非贵即富;其次是门第贵族,依靠建功立业而位居高处,下可恩荫子孙而上可光宗耀祖;然后是官僚贵族,他们依靠科举及第而进入仕途,以自身才学效忠皇帝,同样能被世人仰慕。”听到此处,景初恍然大悟:“原来村上那些秀才日夜苦读的目的就在于此呀!可我看他们当中的好多人,不干活却得的多,不种地却有吃喝,更可气的是,还有人竟以劳动为耻,以脱离劳动为荣,真不知到底怎样才叫有出息?”想到世人的不同心性,少年景初的单纯心灵,似乎感到了世俗纷争无限重!

    在此山林野岭,总有清泉流淌之声,景初忽然放下竹篓,他习惯于就地取材:“爹,我去打些水来。”陈父略略点头,便踏着脚下的杂草,席地而坐,他双目牵挂着匆匆跑回的儿子,舔着干裂的嘴唇,接过葫芦,仰头畅饮。看着水绕田野、青山重叠,景初实在百思难解:“谁能不喝水,谁能不吃饭呢?可是有些不靠种地生活的人,吃着农民收获的粮食,又为什么偏偏看不起咱们这些出力糊口的老农民呢?”舒身站起的陈父,仰观苍天而言深意远:“一些出身农村的人,思想当中确有愚昧浅陋之处,但农民的体力创造不应被人随意轻视,平民的身心朴实也不该被人冷漠鄙之呀。就如兵商工农,这些手无寸权的庶民,占人类十成当中的九成以上,同是炎黄子孙、大宋子民,但我们却是地位低下之人呀。”挥手擦汗的陈父在说话之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叹置之。

    似显郁愤的景初此时深觉不公,所以口吐不平:“我们虽是农民,却不是坏人,一样为国出力,还能填饱人们的肚皮,凭什么就被人瞧不起?”淡看世事的陈父深明大义而口含至理:“人生在世,各择位置,其实古今中外的芸芸众生,全都享有共同的天赐福泽,也有与生俱来的应尽本责,正如古人所说,立世做人皆要感谢四大恩泽:一谢天地盖载之恩,二谢日月光明之恩,三谢自然水土之恩,四谢父母养育之恩。前两个恩泽是教化人类爱护自然,珍惜万物,后两个恩泽是教导人们爱国报国,孝敬父母。可见在此浩宇之间,天对人本无偏见,叹只叹,人对人却自分贵贱,真可谓‘世俗无限代代传’啊。”置身浩渺自然,陈父感慨万千,想那世事总让世人无尽深思,却难以理解缘何至此?

    午后的骄阳,在辽阔的大地洒下茫茫热浪,景初却在习以为常之中,增添了一份忧虑之情。满心好奇的景初,正是接触世理且成长精神的年纪,他听到父亲言含悲苦,一时激起愤慨无数:“爹,世间有贵贱,我们心里可以无贵贱,小的时候你不是就教我说过: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尘埃,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斤!我们不怕穷困,我们可以独善其身。”只听陈父哀然长叹地缓缓而言:“可是有些无穷欲壑之人,却长着深不可测之心,看看我们的秀丽山河,自古以来就是你争我夺,平常百姓想争一米,各国君主想争千里,就像契丹人和党项人一样。”景初不明所以,此时大感诧异:“契丹人和党项人是些什么人呀?”他听着父亲的叹息之声,似乎也感到了那种难以安宁的内心沉痛!

    身处卑微却愤世忧民的陈父,带着一腔爱国情,此刻激切意难平:“那是与大宋为敌的邻国边邦,他们雄踞西北,虎视眈眈地对峙大宋,总想侵占中原土地,妄图统治我国百姓。只叹醉生梦死的我朝君臣,在这半壁江山当中,匍匐着千疮百孔的乖狮之身,苟且于豺狼虎豹的环视之群,竟然朝复一朝地闭塞耳目,代复一代地自欺欺人,既无意咆吼称雄,又无心顶天立地!却只能用民之血汗来赐于邻国,从而换取暂时的和平,我们的大宋朝廷不到火燎眉毛便以为高枕无忧。唉,不管祸乱兴亡,最苦的都是百姓呀。”一席愁入云霄的隐忧之痛,谁能与之共鸣?只能任由一片丹心照汗青!

    少小年纪的景初还不能完全悟通,心情也不会如此沉重,看着天蓝云淡,日远风轻,还有那百啭千啼的绿林黄莺,他挺起肩上药篓,不被所扰地抛开烦恼:“爹,你不是总说,多思无益,顺其自然吗?咱们赶快回家吧,一会儿看病的人都等急了。”陈父舒展慈容地点头而笑,这种平淡生活让他感到充实美好。下山的小路依然蜿蜒,景初突然回身许愿:“爹,如果我娘不把妹妹带走,不离开我们该有多好,我将来一定要把她们找回来,我若找不到,就让我的儿女去找。”陈父暗自煎熬地淡淡苦笑:“多思无益,顺其自然吧。”景初欢跳在前,高声朗诵着父亲的一首叹世诗篇:“地广天高万物博,日悬月照尘埃多,千秋万代纷争过,后世笑观前世浊……。”清心寡欲的父子二人,自有抛庸弃俗的兰心慧性,他们身在山野田园而不慕繁华,处于忧患穷困而言行坚贞,一直过着行医自足且美好高雅的书香生活!在这山青林密的白云深处,相伴着诵诗之声和飞雁清鸣,陈家父子逐渐消失在秋高气爽的天地苍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