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一条仕途,人皆追逐(1/1)
作者:梁馨心
    趁着司马光离坐巡视之时,远随其后的吕惠卿靠近苏轼,略略抱拳地轻声而谈:“苏大人,新法推行,百姓欢腾,面对这争相为国效力的大好时机,阁下怎能袖手旁观,而浪费自身才能?还请苏大人宏观阔望,高瞻远瞩呀。”苏轼听到这席意味深长的婉言奉劝,不由轻声笑叹:“人海茫茫,皆为名利来来往往,苏某正想在这东西南北之中,寻找一方清白之地,却是感到左也混淆,右也混淆呀。”静静听完,吕惠卿随后口吐直言:“皇上广开言路,王参政广求人才,正是天高海阔,鸟飞鱼跃之时,这一新一旧,一进一退,泾渭分明,有何犹豫?黑白之间,不要徘徊太久,苏大人,小事可以糊涂,大事却不能马虎呀。”面对这一场席卷人间的新法旋风,小到平民百姓,大到将相帝王,内到老少妇孺,外到邻国边邦,举世当中,万端纷争,唇枪舌剑,人心沸腾。虽说是非摆在眼前,可再洁净的江河,趟过的人太多,也让人难辨清浊了!

    置身事外的苏轼举足难落之时,反复思量之后,才缓缓开口:“如今的朝廷当中,立有五位辅政大臣:宰相富弼,见行新法便称病求退;宰相曾公亮,虽然守旧,却已年过古稀;参政赵抃,阻挠变法不成,逢人只会摇头叫苦;参政唐介又恰在此时,驾鹤归西;只有王参政一人勇往直前。冷漠观望者大有人在,这让苏某一介小吏又何去何从呢?”听其所言,吕惠卿立刻劝勉:“有人是寸短,有人是尺长,有人是丈远,燕雀移动毫厘,都要小心翼翼,鸿鹄展翅千里,却是磅礴大气!除非壮志泯灭,否则焉能看不到其中的区别?”苏轼对此政事辗转,不由叹然调侃:“苏某看到的是,五个执政者,各个有千秋,王、曾、富、唐、赵,生、老、病、死、苦。”话说之时,苏轼无奈一笑。

    耳听言含讥诮,吕惠卿不假思索地开口解嘲:“有人年纪越大,私欲越重,以至朽木而不可雕,人活一世,在于志高而不在于年老,鼠目寸光之人,后退百步都面色不变,可前进一步,却如同跋涉蜀道一样艰难。”苏轼听到此言,竟然另有品味地默默叨念:“蜀道难啊!蜀道难,真不知蜀道究竟有多难?”略略皱眉的吕惠卿随即反问:“苏大人明明土生土长在四川,怎能不知蜀道难于上青天?”微然淡笑的苏轼一时汇集感慨:“人人都说蜀道难,岂不知这人心比蜀道更奸险!”暗自深思的吕惠卿不明所言因何感而发,但却探知苏轼似乎犹豫不定而冥顽不灵,又见司马光巡视而回,便对苏轼敬而远之了。

    面对众论纷纭的变法,真是让人无力挣扎!就好比在这天地之间,有一个博大的深渊,叫做世道,身在其中的人,一向都说:小人多,君子小!千秋万古的世道,千变万化的人心,总是缠绕着千丝万缕的纷扰。本身就是炎黄子孙,落地自称华夏儿女,却无不飘荡在相互制造的混沌当中,再一同竭尽全力地游向无边欲海。真是不知古今中外的多少众生,都在经历着如此相同的人生!

    东方渐红,大地通明,阳光一缕令大好山河置于锦绣当中!在这晴朗多娇之日,才高志坚的秦观却堆积了满腹幽怨。秦观年纪轻轻且诗词皆通,可却偏偏因为科举改革且策论取士而名落孙山。这位恃才气傲的儒门雅士唯有在日落昏睡、日升欲醉当中日渐憔悴。相比之下,已经踏入仕途的黄庭坚,却在官场的明争暗斗之中既难以同流,又难以自拔。一对难兄难弟,皆因是非官场,你欲来,我欲往,都是徘徊无方向,出入更彷徨,所以天复一天,不管日上三竿,只能放浪形骇,痛饮千杯解千愁了。

    在一家闻名京城的酒楼当中,黄庭坚倒戴头冠,斑斑点点的酒痕与墨痕相溶于衣衫。秦观发垂胸前,手握笔杆,在一片狼藉之间,已经步履蹒跚。年纪稍长的黄庭坚此时带着朗朗傲岸,诚言相劝:“太虚兄弟,入仕为官又能如何?为兄任职国子监,看到那些不学无术的豪门子弟,依靠家势恩荫便不思进取,只知以权为贵,以钱为本,他们轻浮浅薄,胸无点墨,却自视高深,目空无人。不如我等清贫志士,能够分明黑白,辨别美丑,更可以用纯净慧眼,仰头观明月,俯身望碧海。”黄庭坚一派酩酊,口齿不灵,秦观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摇摇晃晃,已经神志荡荡:“鲁直兄,你看不见白银盘里嫦娥怨,水晶宫中龙女茫吗?真想踏上千载悠云,去看看凤凰台上的诗仙李白,是否还在笑看世俗?”昏昏沉沉的秦观在说话之间,依然酒不离口,笔不离手。

    遥想李白的旷世风流,黄庭坚醉眼迷茫地随口吟唱:“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唱罢又说:“谁知李太白为何总是畅饮白螺杯?因为他不但笑世俗,还在笑千古。”挣扎在愤世狂澜之中的秦观,苦苦感叹:“古人踏雪寻梅而不见,今人空怀才志而不第,叹只叹:树动悬冰落,枝高出手寒。早知觅不见,真悔著衣单。”诗意似乎难尽悲情,秦观随后继续道出哀怨之声:“真悔著衣单,单衣不胜寒。寒门出俊贤,贤士美名传,贤士美名传。”一对落迫兄弟,一个奔天涯,一个赴海角,皆是别有逍遥!

    此处天马行空,人已醉入懵懂,谁知慌慌张张的店小二却在隔着珠帘,焦急苦劝:“二位公子,快醒醒酒吧,你们惊扰隔壁的贵客了,不然,小的给你们泡一杯菊花茶吧?”黄庭坚听完之后,却恍惚而笑:“此乃阳春日,何来秋菊花?若到秋季开菊花,也难经冬风吹雪无情下。”秦观东跌西撞,更是郁郁惆怅:“秋去冬来时,秦太虚必定身上著单衣,踏雪去寻梅。”少年壮志皆是意气风发,居高而跌下,却如同霜打残花。身心放浪的二人浑然不觉之时,已经有人穿帘而入。

    双目微睁的秦观,此时放任自流,却是煞显风流:“鲁直兄,你可曾看见,有一位摇摇欲坠、飘飘欲仙的红粉佳人?”黄庭坚不辨方向地张望而问:“那是何方神圣?”痴痴迷醉的秦观,龙飞凤舞地挥笔成书,又销魂意尽地随口低吟:“一位虞美人,似有谪仙怨,化做蝶恋花,共谱鹊桥仙!”浑浑如梦之中,听到了绕在耳畔的一袭清凌之声:“天地之间,人有悲欢,无可奈何事,总是愁煞心碎人。”沦落天涯之人,不约而同地聚于伤心之地,听此一言慨叹,让人深有同感,孙山之下的秦观,似乎已经愁绪淡然:“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黄庭坚随后喟然长叹:“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二人狂傲不羁地唱喝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地不醒人世。

    天下人,何人不识愁滋味?天下事,愁入心头不胜愁!迷迷不振的秦观,在似梦非梦之中,依然看见那曼妙翩姿的窈窕倩影。一曲清笛,悠扬幽渺,秦观身在美仑美奂之美境,茫然四顾而感到迷离扑朔。头疼欲裂之时,就见一位轻盈的婢女,恭恭敬敬地上前问候:“公子醒了?”半卧在床的秦观体力不支,他迷惑不堪却点头称是。婢女随后深施一礼:“公子请稍等。”便移步而退。秦观不知如何询问,只能欲言又止,他环视四周以后,才惊然得知,这个四壁华丽的容身之处,竟是船仓画舫。忽然听得笛声骤停,片刻过后,珠帘两旁挑开之中,就见一位白衣少女,花容秋月貌,手持白玉笛,正是梦中牵萦的飞逸仙子。

    如置幻境的秦观目不转睛,似乎进入了传说之中的天外仙宫,他此刻摒息静气,却见这位如花少女,飘然临近,她芳颜淡笑地婉转而言:“我叫雪梅,雪和梅都是冰清玉洁,难得一见,相比之下,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因为雪白梅香,各有千秋,所以,我的祖父给我取名叫做雪梅。”似虚似幻,似飘似渺之时,秦观半醒半醉而半迷半痴:“寒日雪飞,腊月梅缀,从今以后,叫我怎忍踏雪去寻梅。”秦观那飘飘荡荡的一缕游魂,情愿系向滚滚红尘,似乎希望永世沉沦,只求能够换取如雪似梅的玉洁芳心。

    贞净如雪、清雅如梅的雪梅此刻竟然仪态万方地近前落坐,随后开门见山而问:“醉酒之时,公子可曾记得当时之事?”秦观竭力思索却越发羞措:“秦观惭愧,全都不记得了。”雪梅伸出盈盈纤手,携起桌上酒痕墨迹的诗篇递上,秦观抖然悸动地看到了自己的酒后之作:一位虞美人,似有谪仙怨,化做蝶恋花,共谱鹊桥仙。垂头看完的秦观一团窘困,不敢妄言。却见雪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持笔在手,摇笔云书:君是菩萨蛮,志在鹤冲天,偶遇诉衷情,是否鹊桥仙?

    面对楚楚芳心,秦观瞬间陷入百倍沉闷,想到无奈落榜而已成定局的痛苦打击,他在酒醉醒来愁未醒之中,竟然困顿伤情:“刚刚酒醒不知何处,如今酒醒不知归路。”雪梅已经织成情丝,秦观却是隐含相思,满怀期待的雪梅此时显得如忧似怒:“公子把酒畅谈之时,绝云气、负青天的壮志豪情怎么荡然无存了?”一份天做之合,秦观已是情网难脱,能与梦中之仙,相逢结缘,可谓求之不得!珍惜真情的秦观摆脱杂念而心随所愿,他此时爱意绵绵又泪光闪闪:“此生只盟此誓言,永世共谱鹊桥仙。”雪梅听后,顿时笑展玉容而芳颜醉红。

    当二人情浓意蜜而成双成对地携手船头之时,秦观迎着轻风,畅然观望蓝天碧水,他才在似虚若有、似幻而明之中,恍恍惚惚、真真切切地回到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