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家有和乐,国起风波(1/1)
作者:梁馨心
    长期以来,积贫积弱的大宋,朝廷纷纷扰扰,百姓怨声载道,本朝的辅政大臣王安石却真正实现了‘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倾注心血之后,对于行法成效,王安石早有预料,他在顶天立地之间,更加壮志饱满,一首大气超脱的《浪淘沙令》在王安石的笔下,从此流传: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笑谈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为了实现宏图伟志,王安石真是片刻不懈,这一日,他难得一闲地居于府中,可头脑之间却并不轻松地思考着天下大事。书房与他的思绪一样零乱,王安石刚想提笔入砚,却被一个洪亮之声,骤然打断:“今科进士王雱,拜见参政大人。”抬头望去,就见一位披红挂彩的韶华青年,神采翩翩地潇洒近前,然后躬身一拜。

    甚感宽慰的王安石心头一热,却显得喜乐不形于色:“自来香,不必迎风扬,有目共睹之事,怎么还在这自我夸奖?”一鸣惊人的王雱王元泽却更显年少得志:“依靠真才实学而博取荣耀,这是君子美名,得之有道。”看着立于眼前的得意之人,王安石想起古今中外,那些看重得失而迷陷浮华之辈,可谓大有人在,不免有所担心而无所避讳地开口警示:“春风得意之时,不要马蹄太急,小心跑断马腿,大鹏展翅之时,不要恨天太低,小心中途折翼。宠辱不惊之人,既要心志永不满,更要才情不外显。”无惊无喜的王安石说完此言便欲埋头书写。

    急步靠近的王元泽不羞不惭却更加志气昂然:“只因上天生我才,必定追求用武地,不是自夸张显,而是奋发施展。”一派庄肃的王安石再次抬起头来,迎面规劝:“人当然可以展现,如同天展现它的高远,地展现它的广阔,孔子展现他的品德,屈原展现他的高洁,诸葛亮展现他的智慧,杜甫展现他的才华,如果自身并不具备以上的气度和学识,又有什么值得展现?还不如以谦谨之心,努力上进且奋斗终身。”王安石的句句声声,无论是勉励还是批评,皆是源于血浓于水的父子之情,这也正是天地之间最为纯净的人之常情。

    听到父亲忧心不减,王元泽怀着胸中信念,随后道出虔诚一片:“王雱,王元泽,生当本性至真,死而魂不染尘,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正如您老之言:天若降我大任,我便奋勇无畏,天若夺我大任,我便洁身自退。所以,您老是,臣为君分忧,我当然要,子为父解愁了。”王安石听到此言,心有所安,他如同母亲一样,在子女荣耀之际,控其浮欲而警之以理,在子女失意之时,则勉其担当且倍加鼓励!这正是慈威并用的育人之理。

    传递心声的相互沟通,总让父子二人乐在其中,可见慈父有时比严父更让子女敬服。王安石此时舒展眉头地恬然而笑:“我儿怎么知道爹爹心中有愁呀?”王元泽竟然随口一叹:“第一是父子天性,第二是母子连心。”转而忽然失笑:“第三是,我娘告诉我的,爹,我娘可真是乐您之乐而忧您之忧哇。”想到合家欢乐,王安石安然自得:“夫妻之间,就要彼此排忧,相互解难,等你将来娶了媳妇,就会甘甜自知了。”听到此言,这位热血儿郎不禁悠然畅想:“我的终身大事,那可轻率不得,必须要两情相悦,否则误人误己,那不成了自讨苦吃。”对于难以预料的将来,王元泽似乎满怀期待,试想谁能不求比翼双飞到头白呢?

    看着盛彩年华之子,王安石不由叹然垂思:“活在世间,谁又愿意招惹是非,可却人人都是‘发愁容易消愁难’呀。”王元泽略想而言:“爹,我知道你愁的是什么,听说西夏又无事生非,出兵威胁,来向我朝讨要绥州?”西夏此次的不正居心,使得全朝上下一片忧心,王安石徐徐点头地论及始末:“绥州原为西夏所有。多年以来,夏人一再兴师动众,乐此不疲地攻占大宋,互有胜负之中,绥州被种世衡之子,我朝大将种谔所占据,现由郭逹将军把守。几年以前,为了是否归还绥州,朝中大臣就曾各执一词,司马光等人以为,我朝夺人地域,种谔为国滋事,大宋理屈,同意归还绥州。但韩琦却认为,西夏屡屡出师无名,扰乱和平,乃是自惹祸患,主张绝不归还。如今,西夏无缘无故又来索要绥州,想必定是不怀好意。”宋夏常年不断争战,兴起纵横祸乱,皆是彼此的心头大患,而且各怀夙愿,对相互的国土虎视眈眈,却又都因无力侵吞而望洋兴叹!

    听此事出之因,王元泽深怀忧心:“爹,那您觉得是否应该归还绥州?”王安石一切皆以大局为重:“如今朝廷财力困乏,军队颓废多年,国家经受不住这此起彼伏的祸乱之战,不宜为了一城之存弃而耽误了变法大计。”听到此言的王元泽在愤闷之余,慨然出语:“我朝如果忍此一时,西夏更会得寸进尺,边城百姓多年难有宁日,我大宋究竟何时才能一血前耻?”看着儿子年轻气盛,王安石默叹一声:“王韶将军正在计划游说诸番,为了长远打算,更应忍让求安。前些时候,陕西安抚使上书建言,令西夏献出安远及寨门二砦,便可同意归还绥州。仔细衡量,这倒也是一个可行之策。”元泽听后,竟是肃然沉思而双眉紧皱:“爹,你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典故。”王安石此时不免多虑:“说给爹听听。”真是家有和乐,国有风波,王安石心系改革,西北边境却总欲大动干戈。

    神情凝重的王元泽随后担忧颇深地借古喻今:“战国时期,六国合纵抗秦,张仪便使用连衡之计来分解六国,他向楚怀王游说,如果楚国与齐国断绝交往,秦国便将商於之地六百里归还楚国。楚怀王信以为真,随后真与齐国绝交,可待其索要商於六百里之地,张仪却说,愿将奉邑六里献于楚国!爹,我可以断定,我朝一旦归还绥州,西夏必定将与张仪之策,如出一辙,大宋不但安远和寨门无法获得,很有可能会使西夏得寸进尺,重挑战火。”听完之后,王安石不禁倒吸凉气地簇眉出语:“如果西夏胆敢反复无常地戏弄我朝,想必他们定是备战精良,那么此后,怕是真就国无宁日了。”王安石面对朝廷内外及邻国边邦的兴风作浪,始终徘徊在风口浪尖,想那突袭而来的欲加之罪,可谓编织万千,如此无休无止而无稽无聊的无礼争端,不知使人增添了多少难以解除的深夜辗转!

    面对泰山压顶般的内忧外患,王安石并未踌躇不前,或者终日苦叹,为了实现济世兴邦的宏伟伟愿,他坚定不移,举措不变。

    这一日,计划已久的革新领袖王安石召集三司条例司的几位主要官员,相聚在条例司衙,共同商议另外一项新法——青苗法。众人落坐之后,王安石首先说明其中利弊:“我在少年时,曾随家父奔波四方,对于民间疾苦深有了解,看到很多农民百姓年年春种秋收,竟然落得无法终日饱食!想我大宋境内,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百姓即使不能富足有余,也不至于缺衣少食呀?这其中除了水旱灾害的欠收之年以外,导致百姓艰难困苦的主要原因,便是奸商富贾肆无忌惮又毫无休止的私自兼并。如此毒瘤,久患不治,各地商贾必然更要倍复成倍地得寸进尺。”几位属官恭听静思之时,苏辙首先张口询问:“大人以为,奸商富贾的苟贱不廉之性,究竟怎样才能得到有效的整治呢?”想到那些无德无耻的巨商大贾,为了争取利益,处处存着不良居心,时时危害朝野国民,实在让人切齿痛恨,但是性情内敛的苏辙却感觉这革新之法也着实应该行之谨慎。

    计划详实的王安石此刻针对时弊而论解细致:“这些为富不仁的商贾,皆以乘人之危而自我肥大,因为农民一年当中的艰难岁月,通常都在青黄不接之时,也就是稻麦刚长青苗,还未成熟,但农家存粮却往往已经用尽,所以乡绅商贾正好趁机高利高息地借贷给农民,由此开始他们放肆兼并的生财之道。这就是劳苦之民,年年所剩无余又负债累累的主要原因。”此言听完,苏辙又生疑问:“自古以来,很多正义之士都是因为,虽知其害却难惩其恶而不得不任由歹人逍遥法外,即使有经天纬地的才能,有扭转乾坤的智慧,也不容易教化恶劣之心,大人又如何整治他们的为富不仁呢?”王安石随后刚严无畏地阔论其理:“人心虽然难以教化,但人的恶行却可以约束防止,其方法就是要朝廷以较低的利息,向农民散放钱款。如此一来,不光可使农民渡过危难时期,更能让商贾断绝可乘之机,又能给朝廷带来合理之利,这春散秋敛的青苗之法,正是各得其所,可谓便民利国。”王安石推行法令而限制商贾,既为排解农民疾苦,更为大宋兵强国富。

    坚决拥护的吕惠卿随后出声赞同:“春种之时,朝廷散出救急款,秋收之后,朝廷取利二分,敛回青苗钱,那些奸商富贾倍加高利的兼并之计必然就无法实施,真是国家救民,国亦自救之策。”苏辙此时深思片刻而似担其忧:“只怕百姓得钱容易,还钱不易,如果逾期不还,岂不成了国之损失。”听到此言,曾布陈说己见:“百姓得钱妄用或者过期不还,必然有之,但多数良民自然懂得生活勤俭,长远打算,即便不知为国,也知为家。若有少许刁民倘若违法不遵,自有州县官吏究其原因,给予相当治裁。”闻听之后,苏辙再谈顾虑:“地方官员催缴还债与奸商富贾威逼良民有何差别?而且此后杂事丛生,州县之官必然不胜其烦。”就听章惇心直口快地据理而谈:“贷款于民,朝廷取息二分,使百姓缓一时而解困苦,可那些商贾却取息数倍,使百姓不堪负荷而一贫如洗。国为助民,商为害民,正是天差地别。而且州县官员管理一方,本是职责所在,既然身为官员,自当应该比民辛苦,何来劳烦?如今,国有良法推行于世,百官万民都应遵从法制,岂能因噎废食?”章惇一向言真理直,所以论讨之时,总是毫不顾忌。

    苏辙听后,既不能赞同,又无力反对,只能选择急流勇退:“苏某笨拙难悟,不能领会其中深意,请求王公,调出三司条例司。”王安石听到几人的各抒之见和互相争辩,随后由衷出言:“子由的担心确实有理,国家行法,非同小可,必须尽量趋利避害。其实今日提议青苗法,并非凭空想象地纸上谈兵,因为本朝贤臣李参就曾在陕西散给农户青苗钱,我早年出知鄞县,也曾效仿其法在当地实行,而且常与百姓促膝深谈,所以知道,春散秋敛果然行而有效,百姓困苦无路之时,青苗钱正是他们的切实需要。各位也曾任职地方,且又被人称为民之父母,所以更不能让民之苦难,代代相传啊!”听到这席意味深长的忧民之谈,苏辙在众志一心当中,似乎成了节外分枝,所以显得郁郁沉闷、心绪纷纷!既然意不相投,自然事事皆休,所以只能选择道不同而不与为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