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播下良种,陪护为重(1/1)
作者:梁馨心
    新法依次推广之后,各界各业之人,有的私心奸险,有的制造事端,有的为了毫末细微而不识大是大非,这些目的各异,见解不同之人,在新法面前,已至同心同态,似乎同仇敌忾!如此的铜墙铁壁,大有攻无不克、坚无不摧之势,新法到了最为艰难的时刻,王安石已经居家多日而不谈国事了。

    一个偌大的府宅,草帽布衣的王安石栖息在后苑花园的垂柳之下,手捧一把碎米,正在静静地看着几只刚长羽翼而不停啄米的大小雏鸡。缓缓走近的王元泽,片刻之后才轻轻一叹地开口而言:“爹,您不入朝议事,怎知天下大势呀?”王安石万般无奈,似显置身事外:“立法不行,政令不通,只会故态复萌,而且浮华虚伪之谈,也将从此泛滥,这就是天下大势呀。”听此错综杂汇,王元泽却显得奋勇无畏:“爹,人若愚陋到不明古今世理,不顾国家兴亡,那他苟且偷安的岁月,还能有几日?对这些无须同情的可怜之人,心慈手软,只能增加他们眷恋权势的欲望,和敌对新法的决心。”王安石未语先叹:“这个世道呀,浮华之物,人们接受容易,诚实之信,人们接受吃力。风俗不纯正,人心不厚道,使得正直君子步履艰辛,正义行为处处受困,难怪有很多才德高尚的人,甘心留恋民间,不愿涉足淤潭呀。”鸡雏不解人间疾苦和人心悲楚,吃饱之后,便四散追逐去了。

    席地而坐的父子二人畅所欲言,可想到革新政事的止步不前,也真是难展欢颜,王元泽一向不附世俗,此刻另有领悟:“世道再混浊,也会有一些清醒之人,不会被乱尘迷糊双眼,今朝如此,必定后世依然。爹,难道,您想步范仲淹的后尘吗?”仰望苍天的王安石,面对人心浩渺,不由感慨世道:“谗言败坏真君子呀,范仲淹曾被流言缠身,多年之后,范老之子范纯仁,不也随着守旧之臣,一起反对变法革新吗?可范纯仁又何尝不是个正人君子呢?”王元泽听到此言,却是另有见解的坦率而谈:“范家父子,虽然都是君子,但因其不同出身,却不可相提并论。想想范老仲淹,他自幼贫困,饱尝生存艰辛,入仕为官之后,却使范纯仁衣食无忧而欢度春秋。由此可见,范仲淹之志是逆境当中历练出来的,而范纯仁之志则是顺境当中继承过来的,所以他们父子两人的气量和见解自然有高有低,更有巨大差异。”范家父子从幼年至成年,各自经历的苦辣酸甜显而易见,想那艰辛历程其实对于世人意志,才最是影响深远。

    王安石听完以后,竟然略皱眉头:“元泽呀,如此一说,爹有一个担心呀。”王元泽惑然而问:“担心什么?”王安石似叹非叹地随即出言:“爹担心我儿将会成为另外一个范纯仁,依靠精神畅想,不去自立自强,这样的人只能扰得世道更加无常呀。”王元泽听得无奈苦笑:“爹,您这就杞人忧天了,其实我自幼随着您老奔波各地,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子倒也乐在其中,而且想想所谓的贵族生活也没有多么快活。爹您大可放心,世人总是为了偏见之见而争些意气之事,我倒自认为能够抛庸弃俗而公平论事。”王安石听完之后,慈容淡笑地另谈隐忧:“可世人都说我儿狂傲张扬,更因爹爹位居参政,所以不甘只做小官呢。”不以为然的王元泽显得愤而不屑:“真是庸人俗见,我若想要依靠恩荫,干脆就不要读书,更不要科考,自然也能当官。我如今辞去朝廷委派的官职,第一是不想缠绕在琐碎的公务上难以脱身,还有就是,我想一心一意地跟着爹爹注写《三经新义》。”面对外界流言,王元泽自信饱满地说出心中之愿,而且毅力唯坚。

    说到《三经新义》,王安石一脸凝重地肃然提醒:“元泽呀,想给《诗》、《书》、《周礼》这三部经典重新注释,并不容易,因为不能依靠所谓的聪明才智,而是要有见地学识。况且,《三经新义》以后是要推广到太学当中来教导学子大众的,所以下笔为书更要格外慎重!想想如今,旧有说法早已深入人心,你又要如何打破传统,区别旧论呢?”王元泽胸有成竹且勇于觉悟:“我既要对得起读书的人,又要无愧于自己的心,如今,世人多数喜欢迎合百姓的浅陋乐趣,以便哗众取宠,我却必定要引导百姓的志趣,更使百姓在感悟当中,领会精神价值的可贵。”看着儿子心思洁净,悟性通明,王安石顿时豁然舒达,不禁有感而发:“我儿既然对世俗坚贞不屈,那爹对变法更要此志不渝了。”父子谈笑风生之间,已觉纷扰消散。生于大千世界,身在茫茫人海,只应‘世俗变幻心向理,天昏地暗人不迷’!

    青苗法推行之后,所引起的滔天巨浪时刻冲击着赵顼的悬空之心,旧党借机全面攻击,企图停止所有法令。叹只叹,人的双眼似乎只能分辨世间的有形之物,但世上的东西又何止万物?如同是非本在眼前,为何有人偏偏不辨?

    依违两难的赵顼,又陷入了一个你围我绕的千丝万缕。他此刻在御书房中,思虑彷徨地坐在御案之前,凝愁不散,结忧狂叹。面对弹劾新法的篇篇奏章,赵顼更加心烦意乱,静坐之时,他竟勃然恼怒地抓起折子,掷落于地。殿中侍立的宫娥彩女及内侍宦官,忽见龙颜震怒,连忙顺势而跪,可孤高正寒的赵顼却厉声喝命:“全都下去。”畏惧龙威的众人,颤颤兢兢地躬身而退之时,就听郁郁失神的赵顼又开龙口:“陈玉儿。”正要随着众人拜退而去的玉儿连忙止步而停地轻声答应:“奴婢在。”诺大的宫殿分外安静,却时时传来皇上的叹息之声。

    良久之后,静静垂思的赵顼才茫然无力地缓缓开口:“是天下错了,还是朕错了?”看到千愁不休,惹得天子满腹烦忧,玉儿肃穆而立且口出温和细语:“皇上没错,天下也没错,只因风俗不正,而且穷富失衡,把人心变得奸邪不纯了。世人似乎感觉:尊贵的就正确,卑贱的就错误,所以竟使道德道理,变得更轻更浅更模糊了。”此时的赵顼更显悲然失落且伤感无措:“朕也想使人心变得纯厚,也想使私心变得宽宏,可朕要怎样才能端正人心,洗净污尘呢?”玉儿依然文静平和:“世间之物,有了秤的称量,就不会有轻和重的失衡,有了尺的度量,就不会有长和短的差错,所以要有明确的规和矩,才能画出端正的圆和方,皇上,自古至今,国家的规矩正是国法呀,俗语不是说:法字没多重,万人抬不动嘛!”玉儿温婉而谈,如同涓涓清泉滑过愁人心田!

    拨开阴云的赵顼觉然似悟之时,却又在现实的打击之中幽幽苦叹:“行法难,难如上青天,王安石正是朕的通天梯,如今,却也被丝麻束缚,以至居家不出呀。”冰雪聪明的玉儿,所出之论,言浅意深:“陛下,奴婢在农家时,看到农民种地之前,首先都要选择优良饱满的种子,在播种之后,更需要勤勤恳恳且分外精心的护养田地。陛下如今已经种下了优良的种子,您认为给禾苗除草施肥或是把禾苗连根拔起,哪个才能得到丰富的收获呢?”玉儿口吐芬芳,让人沁心入肺,赵顼一时思络通顺,不禁自嘲而笑了。正在此时,只见内侍官李宪匆忙而恭敬地进殿通禀:“陛下,王安石入殿求见。”喜出望外的赵顼不禁腾身站起:“快快宣请。”多日以来,满怀烦乱的赵顼‘焦心犹如旱田地,唯今只需及时雨’!

    君臣四目相聚,皆是未言先叹,落坐之后,赵顼心有委屈地怨切出语:“王卿多日居家不出,倒让朕一人担负这乱麻国事。”听此抱怨,王安石的口中之言,似乎批评,又似乎鼓励:“臣身为参政,是为变法图强。可如今,陛下停法不行、游移不定,臣做参政又有何用?正所谓,用我,我就去做,不用我,我就隐退。其实,功败垂成只在陛下一念之间。”赵顼想到四面维谷,更觉郁郁愁苦:“新法已经到了众怒难犯、群起而攻的程度,朝野元老日日上书,反复警告,都要朕悬崖勒马,都说朕悖离正道。朕不是游移不定,也不是停法不行,而是想为我大宋选择一个正确出路呀。”革新之法始终伴随着风言风语而一波三折地艰难推行,赵顼深知,若在此时功亏一篑,冲天之梦必将破碎!

    王安石心知肚明地感到,致使人心慌慌的不是所行之法,而是所造之谣,面对江山昏暗,大计动摇,王安石此时愤慨如潮:“目光短浅的人只顾享受一世荣华,竟然不顾子孙后代的长久安定。长此以往,一味习以为常,只会禁锢人们思想的扩展;顺应旧臣,坚持墨守成规,只会闭塞人们创新的智慧。皇上,这世上最愚陋的人,就是沉沦在腐败灭亡当中,尚不知悔过自新,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就是跪倒在强敌的刀剑之下,却只能楚囚对泣呀。”一腔苦衷的赵顼连连点头,却又另有所愁:“卿之所言,一向都是朕的所担之忧。可是如今,朝野之众所疑所虑之事也确实让朕感到困扰,仔细想来,卿与司马光,皆为贤良之臣,卿大刀阔斧,想使国家翻胎改骨,光谨慎保守,说是国如巨室,需要个别修整。而且在外任职的元老重臣,如同韩琦、欧阳修等人,看到朝廷变法,不是竭力反对,就是公然拒绝。唉,这新旧两方究竟为何如此天差地别呢?”骨肃风清的王安石听得忧愤难抑,不由强烈责斥:“自古以来,国策民生的改革大计,往往失败在众论纷纭当中,如果瞻前顾后,畏惧坚持,没有勇气克服足下荆棘,那一开始就不要怀有兴国之志。国如巨室不假,但倘若以粪壤为基,以烂石为础,以朽木为梁,以死灰为顶,则是一座危楼,何让百姓众生,安度春秋?”面对那些屹立不倒的国之元老,王安石毫不留情地对其揭穿本性,为求国民安宁,他宁愿付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