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为父送行,为母医病(1/1)
作者:梁馨心
    誓守旧制的司马光离京这日,其子司马康带领兵马为父送行,既是遵奉皇命,又尽人子之孝。他送了一程又一程,却始终默默不语。衣装随闲的司马光,一身轻松地踏马随风,心情却有千钧之重,他忽然放慢马蹄,缓缓开口:“康儿呀,爹有几句话正要跟你说说。”身着戎装的司马康连忙向后摆手,随行车马,立刻停在原地。这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回大地之时,在长亭之外,古道当中,父子二人难得温馨地骑马踏春。司马光不似以往的忧虑痛愤之态,而是满目的怜爱不舍之情,他带着一腔悲壮,语出激昂:“皇上不让为父带着家眷离京,就是希望我还能回朝任职,可为父心里明白,只要王安石一日在朝,新法一日不废,我是绝不回京。”司马康轻轻点头,他深知父亲的秉性,认定一理,执意到底。

    一声长叹的司马光随后却是和缓出语:“康儿呀,你要记住,万万不可参与朝政。你行事磊落,出言直白,一旦踏入惊涛骇浪,就如同掉入深渊万丈。爹知道,你是个孝子贤臣,扎身军中,也正是你的明智之处,你人是司马光的儿子,心却赞同王安石的新法,你最怕忠孝两难全,投入军营,确实是你远离新旧两党又能报效朝廷的最好途径。朝廷啊,是个水深火热的龙潭虎穴,哪怕你随军争战,长期戍守边关,也比陷入两党之中往复挣扎要好得多呀。”心情沉重的司马光在天淡云闲之下双目远眺,看着一群起起落落的空中之鸟,它们展翅高飞,不知疲惫的纵横南北,从未停止地追逐云雾,仿佛是在宦海沉浮。

    知子莫若父的一番深谈,使思绪跌荡的司马康暖潮澎湃,他此刻愧满心怀:“爹,我多番顶撞,并非不孝,只是心思使然,不吐不快。其实儿子孝敬父母之心,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司马光虽然心如明镜,却是照人容易照己难。在风起云涌之后,他终于流露了慈父本性,这个一身正气的英锐之子,还是让他颇感安慰的,想到浑流汹涌,司马光不禁长叹一声:“人心随愿,不可强求!只是,京城龙蛇混杂,玉石难分,在此升降浮沉的尽是一些是非之人。你虽然远离朝政,却并没有远离是非,虽然不经浮沉,难以成人,但你一定要记住,绝不能锋芒毕露。其实,谁都不愿揣着明白装糊涂,关键之时,还要想想杨修之死呀,唉,年轻人都少不了轻狂自负,但绝不要把这些短浅的虚幻当成骄傲的资本来立命于世呀。”面对长大成人的爱子,司马光忧心焦切,不由伤此离别。

    挚语通心,思绪纷纷,司马康彻然悟透而连连点头:“爹,我记住了,其实我心里并不留恋宦海,只因护国之志在一朝一夕难以实现,才始终让我心有不甘。”司马光随后语淡意深:“你有从军之心,并非不求上进,也许可以因此保身。其实,王安石的长子王雱王元泽是个人才,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可也是个锋芒毕露的人才,这样的人最引小人注意,君子再有智慧,也难挡暗箭横飞呀。世间多一分和气,才会多一分和平,尤其对于小人,可以唾而远之,千万不能累积怨气呀。”难得驯服的司马康在难得温和的司马光面前一顺再顺,他不再冲撞父亲,只求父亲安心:“爹,儿子明白,您老今日之言,儿子一字一句,必然全都铭记在心。”司马光微微点头之后,挥了挥老手:“回去吧。”不忍伤怀的司马康万千难舍而心绪焦灼,面对踏马欲行的父亲,他吞回数语而只吐一句:“爹,您老放心,儿子定会照顾好娘和妹妹,您老一路,多多保重。”司马光轻轻一叹,再无他言,看着风尘仆仆的老父已是华发苍颜,司马康的难以平静之心又起波澜,还未分离便满怀思念,但此时此刻,却是无言胜万言!

    渐行渐远的司马光又摆了一下消瘦的老手,便带着随行在后的车马卫队,背驼脊弯、浓愁不减地消失在了草色春风之中,再也没有回头。司马康立于原地,久久回忆,不知心头是轻松还是沉重,可谓是点滴过往浮眼前,微风轻浪拨心弦!

    春风春雨暖人间,绿树红花笑开颜!这绝色江山,转眼已是春意昂然,冬日里灰雾茫茫的军校场如今也变得生气勃勃,可忽有一日,一向雄姿壮采的司马康却显得心事重重,他在帐中踱来踱去,始终不展愁眉。片刻过后,营练官进入帐中,上前参拜:“将军,不知传唤属下有何吩咐?”司马康带着默默隐忧而开口询问:“我曾记得,营中是不是有个颇通医术的士卒?不知他医术如何?”营练官略思之后,恍然点头:“确实有一个,这小子年纪到是不大,但却很懂医学药理,还曾治愈了不少的营中士兵。”急不可待的司马康立刻开口吩咐:“我要见见他,越快越好。”营练官一刻也不敢延误,随即应命而去。

    时间不长,提心吊胆的河湾如临大难地来到将军帐,她惧怕这位刚严威武的铁面将军,急忙跪拜施礼:“参见司马将军,属下谨守营规,既没有私自出营,也没有无事生非,还请将军明察。”听完以后,司马康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免礼出言:“你不必紧张,先起来说话,我听说你会些医术?”慢慢站起的河湾暗暗思索,感到懂得医术并非过错,她对那忽扇而来的大耳光,始终心有余悸,不禁怯怯而答:“回禀将军,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一生行医,所以属下才略懂一些。”司马康微微点头而紧蹙眉头:“好,那我问你,病人体弱畏寒,头疼咳喘是什么症状?”河湾稍稍思索,谨慎而言:“回禀将军,很多病症都会引起病人的体弱畏寒,头疼咳喘,如果病在体内,久积不治,病症还会有所转变。属下只有当面诊治,才能查清病因,以便对症用药。”本就心绪不宁的司马康闻知此言,顿时忧虑增添,他更加心思迫切,已是急不可待:“你马上准备两匹马,跟我走一趟。”看着一向沉稳的这位将军如此焦急不安,河湾连连点头,立刻遵命行事。

    出了军校场,伴着春风徐徐,马蹄紧急,河湾随着司马康一前一后进入城中,踏过宽街阔巷,直奔司马府。这所高宅大院,清幽雅观而春色满园,却使河湾暗自提心吊胆,因为蔡府给她留下的恐怖阴影还未驱散,她步步皆是如履薄冰,直到看见了慈眉善目而卧病在床的司马夫人,才略显放松。司马康在母亲面前一改冷酷容颜,显出敬孝贤雅,可不知为何,满面疑问的司马夫人却对眼前士卒关注异常又总是问短问长。这位仪态静婉的贵族夫人此时目含和蔼地上下打量:“今年多大了?”正在诊脉的河湾慌忙站起而拱手应答:“回禀夫人,快到二十岁了。”目不转睛的夫人连连摆手:“坐吧,快坐,不必拘礼。”河湾恭敬而坐,继续诊脉。

    仔细端祥的司马夫人沉静片刻,竟又温和而问:“进入军营,有多长时间了?”河湾再次站起,更显卑敬有礼:“回禀夫人,已经半年多了。”夫人依旧微然含笑:“快坐,快坐。”母亲对于这名士兵的格外关注,司马康并未多想,他随后开口催问:“夫人病情如何?”探知病因的河湾连忙起身而答:“回禀将军,夫人气血不畅,郁劳成疾又偶感风寒,及时医治还并无大碍,主要应该补气益虚,强身抵疾。属下现在开方,还请将军差人抓药。”司马康微微点头,他心中明白,父亲母亲这对百年如一的始终夫妻,如心牵肺地相互挂念,如今是两地人离心不离!

    一切安排妥当以后,稍感心安的司马康回到慈母身边,静静守在床前,他想起父亲的弯脊,看着母亲的病体,愧疚在心而不能自已:“娘,我心里总是想着操练兵马,争战西北,不光伤了我爹的心,竟然忽略了您的身体,我真是笨死了,难道孝敬父母还用人教吗?”半卧在床的司马夫人温婉一笑:“你这孩子不必为此自责,娘只盼我儿在外能够达观处世,且要识别小人本质,千万莫因小是小非,陷入泥沼之地。娘有俊禅陪着就好,你在军中不要惦记。男儿志八方,不经百炼怎成钢呀?”听到此言,这个壮志男儿竟然忽来伤感:“娘,你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难受。”司马夫人注视儿子,不禁幽幽一叹:“有这样的儿女,娘是有福之人,只叹自古以来,天下的父母多,天下的子女多,可天下的慈爱少,天下的仁孝少。想那是是非非,可谓防不胜防,这世上什么都好,就是人心败坏了。”见到病中慈母如此多愁善感,尤为内疚的司马康也是多有伤感,他随后温和出言:“娘,这世上虽有无数的烦忧,也自有制造困扰的人去承受,不是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吗?我只盼我娘赶快好起来,以后再也无病无灾,否则我可就真的成了不孝之子了。娘,您先歇着,我去看看那个士兵有没有把药煎好,您吃药的时辰已经到了。”司马康说话之时,便要起身而去。

    沉思片刻的司马夫人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开口拦阻:“康儿,你先等等,娘还有件事。”并未停步的司马康却似显心急:“娘,我还是先去把药拿来,您吃完再说吧。”就听母亲似责似怪而言:“年暮之人,身上总有岁月之痕,不要为娘担心,不过,娘倒要提醒你的粗心。”转身而回的司马康听到责备之言,一时深感茫然,父亲大发脾气,他不服不顺,母亲若有丝毫生气,他却分外揪心,困惑不解的司马康此刻一头雾水而问:“娘,儿子做错了什么?”司马夫人深体人心而善解人意,她暗自怜惜之时,口吐一语便点破了河湾的难言奥秘:“康儿,这个给娘诊病的孩子,是个女孩家。”此言乍一听完,刚刚坐定的司马康腾然立起,如此少见多怪之事,让人难以想象,难以理解,难以置信,更难以平静。

    闻知真相以后,司马康大感惊奇而半晌伫立,想到将她收编军中的过程情景,竟然一再而三地陷入回忆当中,一时之间,往事彻底翻腾,今朝柳暗花明。

    这个出人意料的行军少女,真让司马康的好奇之心缠绕了无尽幽思:“不可思议,天下果真有这样的女子?”细心揣度的司马夫人通达宽宏且带着一团温情:“我儿不要困惑,娘推测,这个孩子定有苦衷,才会屈身于军营,我儿不要小事扩大,节外生枝,更不可于人为难,鲁莽对之。唉,即使非亲非故,多给一些关爱,又有什么吝啬?那才叫大爱呀。”司马康深深点头,却是心绪难收:“不是母亲提醒,我还真让她给难住了,您老放心,儿子自有主张。”一团绕乱的司马康想她女扮男装舍弃自由,竟是此迷不解思忆不休?当他满怀疑问地注视河湾小心翼翼地端药喂药,来侍奉母亲的情景,把那流露真情的一举一动,结合在自己碎片重拾的记忆当中,竟然不知不觉地萌生了一丝滚烫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