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井底之人,扰乱俗尘(1/1)
作者:梁馨心
    人生在世的每一场经历,全都隐含着警人之理,为人处世的每一个结果,都是一种难以改变的获得。孤寂正寒的河湾此时昏沉半醒地躺在床上,她看着道道光柱射进破旧的门窗,不知不觉又在胡思乱想,想那光柱当中的不尽尘埃,粒粒飞舞,似乎没有落定之处,想那光柱以外的尘埃虽然看不清楚,可又有谁能够阻挡它们的纷扰之路。河湾支撑而起地打开两扇房门,她看向无处不在的刺目阳光,却无法驱散心头痛创,如今真是朝夕日复日,精神悲亦伤!

    一排鸿雁悠悠飞过之后,河湾忽然听到瘸腿哥哥柱子,粗声粗气地结巴招唤:“小河湾,小,小河湾,快,快来看呀。”听到柱子的热切呼声,河湾缓缓地投目望去,只见坐在门槛中间的柱子,傻言傻语地咧嘴傻笑:“我有,有好东西,你过来,我就,就给你看。”他那由衷的笑声,带着无忧无愁的高兴。河湾愔静无语地走近之后,乐不可支的柱子,扶门站起,他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外,又连声催促:“快,快点呀,上门外,门外阳光,可,可好了。”二人走出了破败的院落,停步在脏乱的陋巷,一起蜷身落坐而背靠土墙。

    在艳阳高照之下,柱子这才欢天喜地的掏出了怀中之物:“看,看看,新,新衣裳,新的,好看,还是,不好看?”他抖动着绸缎衣裳,如攥至宝,一脸满足地得意憨笑。河湾点头而言:“好看,真好看。”柱子随后把衣服紧抱在怀,此时满心企盼:“小,小河湾,你赶快,赶快,成亲吧,娘说了,你,你成亲那天,我,我就能穿,穿新衣服了。”河湾只是心不在焉地哀然长叹,人人都曾尝过苦辣酸甜,却只有各自才能将百味一一分辨!

    尽享阳光,身倚土墙,这种平淡让人无限向往。片刻之后,忧忧郁郁的河湾木然而问:“哥,你说这个世上,什么是最远的?”柱子冲口而出:“钱呗,我娘总说,总说没钱,没钱的,再说,我也,也没见过钱。”河湾一刻贪欢地笑开愁颜,随后又问:“那你说,这世上什么是最近的?”柱子寻思半晌,忽然眼前一亮:“小河湾,除你,除你之外,再就,再就没人,没人敢离我这么近了。”河湾深以为荣地诚然微笑,连忙又问:“那这世上什么是最多的?”柱子手向上指:“太阳光,你看,走到哪都有,多不多?”人人全都感受着太阳之光的明亮温暖,却又似乎身在暖中而不知其暖。

    对于柱子之言,河湾尤其称赞,她随后再问:“那这世上什么是最少的呀?”柱子显然深受其苦:“米饭呗,我,我总是,总是挨饿。”那些追慕浮华之人,谁有勇气说出真实的感受,他们只会为了无关紧要的奢求而感到忧愁,但是柱子的心头,却没有卑者的丑陋,似乎无欲无求。真是万句假话不如一句实言,思深意远的河湾再次询问:“最容易得到的是什么呀?”柱子显得忍屈受气:“挨骂呗,他们,他们总来骂人。”无过之人所得到的嘲笑和辱骂,不比有错之人少啊!河湾想起那些随时袭来的是非欺辱,真是让人难以承受,她无奈又问:“最难得到的是什么呀?”柱子不由脱口说出:“媳妇呗。”这没有是非纷扰的简单头脑,比充满尖刻的复杂头脑可谓更加真知昭昭!

    兄妹二人一问一答之时,却突然被一声尖厉的怪叫吓得一脸惊慌,随之而来的恶语谩骂更加嚣张:“你这狗模狗样的狗东西还想娶人当媳妇?真比养你那老娘还能做白日美梦呀,野狗都要笑掉大牙了。”不知何时,馒头婶赫然站在面前,柱子的先天不幸,成了人们嘲笑取乐的一个把柄,冷眼相对的河湾连忙扶起柱子而转身欲去:“哥,我们走。”寻衅挑事的馒头婶连忙横步阻拦地讽笑出言:“别走呀,不敢见人了吧?听说你要飞上枝头变成金凤凰了,可怎么到现在还赖在这草窝土洞当黑乌鸦呢?不光是我替你难过,人人全都这么说,就你那缺爹少娘的出身,就你那可怜巴巴的姿色,你想给将军当夫人,又想给宰相当儿媳,你怎么不想给皇上当妃子呢?最近这段门庭冷清、没有动静了吧?哪个达官显贵,不是蜻蜓点水,你还是赶快醒一醒,别再妄想高人一等。这就是赔了身子又折兵,让人睡够了的女人没人疼。”馒头婶亮嗓张扬,引得过往屯邻全都陆续上前观望。

    平凡之人的落魄穷苦,总被认为是合乎常理,卑微之人若超越自己,却被认为是不可思议。这些庸俗浅陋之辈,因为本身处于井底,所以,富者在其眼中高得神乎其神,而贫者在其眼中却低得永不翻身。辱人谗言已经传到耳边,指是说非已经流到眼前,怎能使人听而无怨,视而不见!气至颤栗的河湾此时不禁点指怒喝:“泼妇,你给我闭嘴。”长腔高调的馒头婶一见围聚之众笑观乐赏,她越发肢体昂扬而更显举动夸张:“老娘说对了吧,咱们有心的人都要想一想,有眼的人都来瞧一瞧呀,这个扯仨拽俩的小贱妇,以为自己就要一飞冲天,一朝升仙呢,其实我这半老徐娘要是穿上金装也比她长得强呀,她就连给人当丫环她都当不上,我看呀,她就只能抱着螳螂当新郎……。”周围此起彼浮的哄声笑语,全都扇风点火地以图乐趣,一条穷街陋巷,顿时热闹非常!

    在皇城之中,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巷,司马康踏马独行,他心事忡忡而神思凝重,却忽然被一声高喊惊动:“司马将军。”寻声望去,司马康忙在马上行礼:“高将军。”端坐骏马之上的高将军,谈笑风生而问:“我说怎么好久不见呢,听说司马将军就要喜结良缘了,不知你今日这是有何贵干呀?”司马康若有所失地怀忧苦叹:“我正要去给新夫人负荆请罪呢。”闻听之后,高将军忽来兴致:“我说你怎么闷闷不乐,不知所为何事?”一团乱麻的司马康显得郁郁惆怅:“一言难尽,高将军,我就不再奉陪了。”说着催马而去,性情豪爽的高将军连忙拍马紧随:“我也正好闲来无事,宁愿陪你前往。”似显无奈的司马康不做拒绝而随其自便。

    京郊刘庄的那条弯巷土道,此时已是人声如潮、欢闹滔滔,粗衣麻布的男女乡民,围观当中,可谓笑料丛生。只见馒头婶正在不知自重地哗众取宠,她戏虐耍弄地撕扯着柱子的宝贝新衣,两人各持一端而各自向后用力,柱子又恼又怒又无可奈何,唯有蛮力拉扯,馒头婶却突然抖手松开,把柱子摔了个仰面朝天,然后伴着哄然嘲笑狂声尖叫:“活得还不如猪狗仗义,白白地喘着那么一口闲气,吃的是顾大娘东偷西摸的大米,穿的是小河湾用身子骨换来的新衣,天底下还有谁比他们更没脸没皮……。”怒不可遏的河湾看着紧抱新衣而坐地嚎啕的柱子,不禁火冒三丈而摩拳擦掌:“你这个嘴长心黑的歹婆娘,不受教训,你不知自醒。”说话之间,河湾已经跃步上前而动手挥拳,尖声叫骂的馒头婶哪肯吃亏,她手舞足蹈又手蹬脚刨,一场混战打得混乱不堪。

    乡野村庄,虽有自然风光,可放眼望去的陋瓦穷墙却实在不值得让人欣赏。高将军随着司马康在这转弯抹角的乡村,一直走到山穷水尽,他越发疑惑地连连询问:“司马将军,这里哪是请罪的地方,这明明就是受罪的地方。”继续前行的司马康不禁出言责备:“高将军在杀场之时,横刀卧马都不皱眉头,怎么回到大宋境地,反而总是吵吵闹闹又絮絮叨叨。”高将军听后,只能显得豪气干云:“好,好,我舍命相陪就是。”二人马踏乡泥,又转一弯,忽然听到渐行渐近的阵阵争吵,举目观望之时,高将军的路见不平之心,一触即发,他欲持公道地一声断喝:“大胆刁民,全都给我住手,谁若再敢胡闹,本将军就让他刀下难逃。”亮嗓高呼之后,围观之众的沸腾之声和纷乱行动,立即消停。

    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的两个将军让睽睽众目,全都望而生畏,这些惶恐之群,此时纷纷跪地,赫然露出了围在当中的两个披头散发之人,就见一个暴怒的少女正在按住一名卧地的妇女,两人面红耳赤都在竭力僵持,高将军不由点指喝吼:“放肆,光天化日,你这大胆蛮女,竟敢聚众闹事,本将军今日,绝不轻饶。”却见这个粗衣少女毫不驯顺,她愤然无畏地推开妇女而挺立站起,然后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视而不见地拂袖转身。

    见此情景的高将军,顿时腾起怒火,不禁恼然斥责:“你这山野村姑,给我站住受罚。”说着猛然挥手而甩出马鞭,就要纵马上前。惊见此举的司马康迅速出手阻止:“高将军息怒,千万别伤害她,得罪之处,在下代她向你赔礼就是。”随后转向河湾,出言相劝:“湾湾,不得如此无礼,高将军专程前来看望,不要拂人好意,你若还没消气,撒在我的身上好了。”拒不领情的河湾依旧漠然傲立,她同时也拂了司马康的一片好意。

    几句言浅意深之词,带着偏心袒护之举,顿时震惊了叹为观止的高将军,他首先看向那个当街抛头露面且当众动手打人的布衣少女,一非富贵之门,二非天仙貌美,又大惑不解地看向仪表堂堂、前途无量的司马康,对于如此差距,实在不懂是何情理?高将军转身再看这个难以抬高的狼狈女子,然后又看向那位光彩照人的功勋将军,从上到下,二人简直寸丈难等,自有天悬地殊之差。

    难以料想的高将军几番打量而两厢对比,不由仰面朝天地哈哈大笑,随后又难以忍俊地边笑边问:“你就是要给这样的一个女子负荆请罪呀?我的司马将军,你对女人也太没知觉了吧,不至于真要把她这样的明媒正娶吧?”面对闻所未闻而突然得见的一场笑话,高将军越笑越狂之时,忽见司马康的冰凌双目,射出两道锐利寒光。惊异自控的高将军立刻止住笑声且收敛笑容,转而不由沉沉一叹又带着万分遗憾:“想起司马将军在杀敌战场之上的英雄本色,让人敬服。都说自古英雄配美人,我还当你会选个什么国色天香的金枝玉叶,不想却让人如此大失所望,今日全当我老高没有来过,实在太煞风景,唉,先行告辞。”说完之后,高将军迅速拨转马头,扬鞭催马地叹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