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朝夕一日,人心各异(1/1)
作者:梁馨心
    英姿饱满、气宇轩昂的王元泽,一进小院,便如鹤立鸡群,在此起彼伏的赞慕声中,他迎立不动,看着众星捧月的新娘越来越近,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良久之后,就听馒头婶妖腔媚调地开口喧闹:“我的新郎倌大人,别看了,等到进了洞房,让你扒皮看瓤。”沉默深思的王元泽似乎终成愿望,随后侧立一旁。喜帕遮头的河湾被簇拥搀扶着上了犹如金笼的八抬大轿,顿时,喜乐齐放,喧腾震天,那水泄不通的一条土巷,浩荡如龙的接亲队伍,蜿蜒而游,欢潮始终伴于左右。尾随而行的老少街坊,有生之年对此成真梦想,都将没齿难忘。从此以后,哪怕是河湾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他们仔细回忆而深刻牢记,几番重提又逢人说起。他们驻于井底,寸步不移,他们浅薄至极却洋洋得意,他们对真实的情意不去珍惜,对陈腐的陋习却一味沉迷!

    骑着高头大马的高将军和另外一名将军在迎亲队伍之前开道徐行。郁郁不快的高将军忧心忡忡之时,突然勒马等待,他对骏马之上的翩翩新郎开口提议:“王大人,新郎倌大人,走哪条路不好,为何偏偏非走这条路?”别有用心的王元泽却显得安然和煦:“有劳高将军,终身大事,严而重之,我娶了意中之人,乐不可支,自然要让人尽皆知。”高将军无可奈何地跃马在前,不禁一声哀叹:“这条路走的实在让人伤心啊!”另一位将军听在耳中,开口搭话:“我说老高,这条路怎么了?宽宽敞敞,乐乐呵呵的,无缘无故,你在这伤的什么心呀?”高将军另有担忧地紧拧眉头:“你知道什么?这父和父斗,子和子争,光明正大地娶了人家媳妇,还跑到人家门口吹吹打打地招摇而过,我看干脆把花轿抬到司马家去算了。”说完之后,狠狠甩鞭地催马向前。弄得不明就理的那位将军,随后自谈自论:“你自己三妻四妾、红粉成群,怎么一看人家娶媳妇,还是这么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说罢无奈之话,连连摇头地急急催马。

    那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之声,回环往复地摧残着司马康的千疮百孔之心和体无完肤之身。床榻当中,司马康惨惨戚戚,悲悲郁郁,他踏过世俗之关,跃过门第之关,闯过杀场之关,却难以穿过情断之关。守在床边的司马俊禅,只有痛悔交加而声泪俱下:“我早知今日,又何苦当初呀,哥,别再拖延伤痛,别再自寻折磨了,事已至此,错已铸成,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原谅妹妹的过失,难道也不心疼我们年迈的父母吗?痛断肝肠的不只你一个人呀。”气若游丝又面色惨白的司马康颤颤抖抖地伸出血浆凝结的双手,为妹妹擦着断线之珠的眼泪,他拖着满身伤痕而痛切自恨:“妹妹,别哭,哥是执迷不悟,罪有应得。”看着哥哥鳞伤入骨,俊禅难以按捺地失声痛哭:“哥,我会为我的自以为是而自责一生呀。”尽管俊禅悔到极致,但在祸患临头之时,却已无补于事。

    神智不清的司马康,沉沦于失去珍爱的重创,又深陷于雪上加霜的迷妄,那种悲愁,超过了自己的承受,难与岁月同休!哀容满面的司马夫人似显沉着地踏进房中,她看着儿子衣衫斑斓的血肉模糊之躯,目闪泪花而切切出语:“子康,你生为男子,何患难除?何至于此呀?”难以自拔的司马康却似乎身心麻木:“原来所谓疼痛,不过如此,相比之下,难抵万一。”司马夫人此时回思往事,不禁慨然叹之:“你可知道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想起始至当日,我倘若就把那个姑娘留在府上,成全你们,又岂会发生这些不如人意之事?”空思梦幻,为时已晚,血寒泪干的司马康含恨出言:“并蒂离分,破碎丹心,一己之身,又何足爱惜?”司马夫人难忍泪落而心如刀割:“人之发肤,受之父母,你不爱惜自己,难道就不觉愧对双亲吗?”卧在床上的司马康怀有万缕衷情,忍将一根抽动,他越加痛不欲生,此时颤然激动:“情长如霞光,爱远似天路!她忍心把我伤得魄散魂飞,又可曾怀有感愧?曾经的承诺,如何一朝断折?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她为什么这样对我?她为什么……?”郁恨深长的司马康不忍思量而伤心欲狂,他的一腔深情本已寒如冰霜,此时却尤如决堤难挡而飞崩千丈!

    看着暴躁自残的哥哥已至难以自控,惊惧生哀的俊禅双膝跪地的扑向母亲,她的噎噎抽泣已是断断续续:“娘,我糊涂一时,竟然害了我哥一世,我哥怎么办呀?我要那个壮志凌云的哥哥,我要那个生龙活虎的哥哥呀。”痛心疾首的司马夫人颤抚着女儿的发髻,镇定良久之后,忽然把心一横地开口下令:“来人呀。”只见一排宽肩阔膀的魁梧大汉,整齐有序地列入房中,众人齐声敬拜:“听候夫人吩咐。”司马夫人随后高声喝命:“扒了他的衣服,给他洗伤灌药。”恍恍惚惚之时,司马康看着汹汹来势,已然众力莫拒。面对强行帮助,让人更加无助,他此时难以支配自己的身体,更加难以支配自己的心意!

    宰相府中百官云集,文武相聚,皇上赵顼今日也回到故居,这个喜庆满门之地,往日清静,今如闹市。就在秋色缤纷的hou庭花园,王芳带着高官贵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开怀欢戏,正在你追我赶地玩耍蹴鞠。只见红粉成群,个个香汗淋漓,使得游园观景的随闲之人,驻足瞭望且侧目微笑。

    兴致勃勃的王芳,此时一见飞球射来,连忙绝技相迎,真是万花丛中,一枝独秀。乐在其中的一群少女全神贯注之际,却不由一齐惊呼,因为有个久久伫立的旁观之人,头戴的官帽正伴着突来之球,飞射而去。花容失色的王芳,连声疾呼:“小心,小心啊。”片刻以后,就见跌入芳丛的那位公子,缓缓露头而一脸嬉戏地指着自己的免冠之头:“还好伴球而飞的不是这个,否则不能观看如此精彩的蹴鞠,岂不终身遗憾。”幸好有惊无险,换来红粉妖娆的一团娇笑。这个‘耳聪心慧舌端巧’之辈,正是蔡卞,他双手拾起滚落于花阴之下的斑驳彩球,只见小小蹴鞠在他潇洒多姿的肢体之间翻滚弹跳,让人观之喝彩。突然,一个腾空好球,轻盈精准地传给王芳,傲目赞赏的王芳得球之后,不禁欢颜欣喜地回到姐妹当中,意兴未尽的群芳少女,又开始彩衣飘飘地你争我抢了。

    悬灯挂彩的礼堂,典礼正在吉时举行。皇上赵顼高高在上,王安石夫妇端坐居中,堂下的同僚官员聚于两旁,观礼之时,可谓热闹非常。只见一对新人,珠联璧合,由太常礼官将参天拜地之礼,主持完毕以后,便将新娘送入洞房。

    盛宴开席以后,王元泽在声声道喜之中,挨桌敬酒,所到之处,人皆款款举杯,似乎不醉不归。在这如意祥和的大喜之日,新旧两党也不忘暗中轻量,坐在吕惠卿身旁的李评,此时面露不悦而言含不满:“新法,新法,改革,改革,大好山河,日日蹉跎。”听在耳中的吕惠卿,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近:“李大人,李大人,您看这尊金碗。”说着指向桌上的一个雕金刻玉而美轮美奂的带盖大碗,不禁出语赞叹:“华美炫丽,精美至极。”李评却不屑一顾而不理不睬,笑容满面的吕惠卿不禁推了一把瞋目怒视的李评,看着他狠狠甩袖,却怡然自得地伸手掀开碗盖,只见碗中尽是残羹剩骨和糟粕狼藉,又听吕惠卿口出哀声哀语:“李大人呀李大人,僵硬待毙而不思进取,代复一代地守着这些破烂废物,就算是好嚼好咽,也食之无味了吧,快快抛弃,不足可惜。”李评羞怒交集,却顽固到底,立刻对吕惠卿碎碎低语且愤而远之了。

    这恰如其分的刺激,让守旧之臣受到了难以回击的打击,吕惠卿正在得意嗤笑,忽见临桌的弟弟吕升卿在接受王元泽敬酒之时,居然遮遮掩掩,始终大头朝下。暗自气恼的吕惠卿趁着无人注意,狠狠地踩了弟弟一脚,随后低声咆吼:“你见不得人吗?藏头缩尾,像个池中之龟。”心有隐痛的吕升卿,一脸愁容地说出了苦衷:“哥,我哪敢告诉你呀,还不是怕你过度谨慎,又大起疑心吗?”吕惠卿随后低声责骂:“有话直说,别说废话。”畏畏缩缩的吕升卿不敢隐瞒地以实相告:“你在金龙宝殿之上,读的王元泽的那篇《论世人》,里面不懂孔孟之道的欺人高官,就是我呀。我那日急着给你贺寿,怎会注意那个小乞丐就是王大公子呀,早知此中隐秘,我哪敢有那个大胆包天的不敬之举呀,唉。”吕升卿此时吐出追悔莫及的一腔苦水,想当初的那个乞丐,本是自找活该,可其摇身一变,自己唯恐受到灭顶之灾,此之身份变化,彼如地陷天塌,一颗亏心,总在暗自害怕。

    闻之生畏的吕惠卿愣愣听罢,也难免七上八下,对于自己当着满朝君臣,铿锵有力的所读之文,他至还是今记忆犹新,曾经的光荣,顷刻变成了惶恐,他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更加畏缩的吕升卿,便心虚自扰地坠入了沉思之中!

    碧暮璀璨的星天,悬空一轮中秋月圆,酒残人散的宰相府,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恬然幽静,蓝暮长空,一派朦胧!瞒天过海的王元泽终于娶亲成功,他的矛盾之情,暗自翻腾,伴着心醉之梦,趁着柳暗花明,王元泽心事重重地踏入了灯火阑珊的洞房当中!他穿过烁烁晶莹的珠帘,闪闪红烛已经燃了一半,那蒙着盖头的新娘,就静静地坐在锦被绣床之上。即将面对这个心中另有所属,又让他梦寐以求的心爱妻子,床前洒满明月光,皎洁月影照新娘,迈步临近的王元泽若显心慌而思潮跌宕,他稍稍踌躇,微微迟疑,便提心吊胆地伸出了双手,揭开了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