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飘摇的烛火(2/2)
作者:仲吕丁未
    “这么说陈宇青是被你干掉的?”苏溪亭竖起大拇指,“临危不乱,不愧是千星宫出来的,沈师祖的风范你已经学到两分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又让赫兰千河想起爆裂的鲜血与脑浆,后背发紧,他只好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当然。”

    苏溪亭没看出他的变化,想起自己刚上解剖台的那年,跟赫兰千河如今的岁数差不多,头一堂课就吐在当场,心理素质着实不过关。

    余圣殷为地图上的山脉润色,让苏溪亭在一旁端着砚台。

    赫兰千河问:“这份地图不给秦太守留一份?”

    “有什么好留的,反正上战场的是我们,有他什么事。”苏溪亭说。

    “哟,太守老爷得罪你了?”

    “他哪敢,昨晚沈师祖不在,领兵的几个武将来,说左右道口粮草告罄,要新平府开仓,秦维亮说他也没粮,吵来吵去才知道秦维亮把屯粮卖到华雍城去了reads;望君怀离。这种人还要我们给他帮忙,什么道理!”

    赫兰千河:“算了,反正你都要回去,头疼也是我头疼。”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天知道,公输师伯一看就不想动柳杨枫,朝廷又不会放过他,我是既不能打又不能走,说不定要在这里给姓柳的养老送终,好在妖族寿命长,王八熬乌龟,看谁壳硬。”

    余圣殷瞥他一眼,这般大大咧咧把“妖族”二字挂在嘴边的妖族实在不多。

    “沈师祖也不回去咯?”

    “是啊,不很正常么?”

    要命了,玄溟堂本来就比其余分堂弱些,上边千星宫又没人撑腰,想到这苏溪亭叹口气:“我师父又得受累了。”

    “确实,”余圣殷开口了,“三月花宴,事务更多。”

    “花宴?”赫兰千河问。

    “是这样,大概是八年之前开始,每年收徒之前门派都要搞个赏花会,同年弟子互相比试,选一小撮人出来修习更艰深的道法,其余的跟着新弟子再学一年,”这也是为什么齐晚思会跟苏溪亭一块背诵经文,她接着说下去,“有些人也明白了门派的意思,反正本身资质不佳,靠着家里关系进来,早晚都得下山。就是靠这招,才将齐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户赶干净。”

    “今年不收弟子。”赫兰千河提醒她。

    “重点是赶人,再说了,就算是灵渠子,一辈子也没带多少徒弟,哪来那么多天生仙骨。”

    图纸晾干过后,苏溪亭将其送往公输染宁处,与收拾包袱离开的齐桓景擦身而过。

    夕阳沉下地平线。

    尽管白天说得气冲云霄,夜幕降临之时,沈淇修屋里跳动的烛影,依旧让赫兰千河想起那个死不瞑目的老头子,也是在一片昏暗的烛火里笔直地倒下去。

    沈淇修坐在桌子边上,听他背完一段冗长的经文,叫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我看看你手腕。”

    赫兰千河伸出右手,沈淇修拉过去,盯着手腕上那片完好的肌肤,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说:“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而对方却没动,目光游离。

    “怕了?”沈淇修小声问,“你今晚就在这睡吧,不用看书了。”

    赫兰千河忽然问:“那个陈宇青……他在关外呆了有将近一百年吧?”

    “是。”

    “那他、他应该有家人对不对?”

    右手被斩下,痛极的赫兰千河根本无暇他顾,本能地将枪口指向对方额间,可后来想想,陈宇青既然是长老,那么一定有族人在等他回去reads;末世之巨兽时代。早知道能断腕重连,他就不该开枪,直接一枪管拎上去敲晕对方,才是正确做法。

    沈淇修哑然,没想到他心里吊着的竟然是这事,沉默一会儿,道:“很快就没有了。”

    “什么意思?”赫兰千河抬头看着他。

    “柳杨枫会处理。”

    赫兰千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淇修面部的轮廓在烛光里深沉得近乎悲悯,赫兰千河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要派我过去?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不知道,否则我会自己过去,”沈淇修说,“你是我的弟子,有些事你要明白。”

    “我只是不小心到了这里,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你走不了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清虚派弟子,至于你以前是谁,身份如何,那些才真的同你没有关系。”

    赫兰千河左手抓紧右手手腕,没错,过去他从来都是端着置身事外的态度,虽然跟不少人有了交情,但他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驻留一生的地方;他守着千星宫一小片天地,拿着扫帚浑噩度日,而始阳山外早已遍地刀光剑影:“怎么会这样?这些破事……”

    沈淇修道:“你要不要听实话?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些事。”

    “要。”

    “门派在雍州明里为朝廷,暗里保护柳杨枫,但公输真人曾经有多喜欢这个徒弟,齐诤之是知道的,可朝廷并未拦阻,最好的可能,是皇帝要以柳杨枫的性命为质,换清虚派的协助,只要柳杨枫不起兵,便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雍州是当朝开国之地,朝廷怎么能忍?”

    “但江州远比雍州富饶,近年天灾不断,宫里开支反而渐增,库司撑不住,只能从各州府抽,江州太守段彦臣清廉,断不可能把百姓的钱送到宫里糟蹋,想必他这个官也做不久,但他颇得民心,此人若是走了,江州唯一能替朝廷安抚百姓的,只有清虚派。可要是门派真的归附,当下天一派就是例证。”

    赫兰千河马上想到邹元德,问:“真的不能躲吗?”

    “我是躲不掉了,”沈淇修轻声道,“但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

    “我跑了,门派里怎么交代?”

    “就说你不听话被我赶到百越去了,”沈淇修掏出柳杨枫的止水符,“这张符纸和水玉银你留着,从荆州走山路到通州,很快能到蒲涧羽族的领土,一路往西,找个山谷留下,其余的就别再想了。”

    赫兰千河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笑了:“说出这话,说明你实在不了解我,”他指了指自己,“我最讨厌别人当着我的面说我差劲,谁敢打我的脸我就踩烂他的骨头。眼下情势危急,你居然叫我跑路?”

    沈淇修的眼里渐渐有了光芒,唇角带上笑意。

    赫兰千河跟着笑道:“要是天下太平,我在千星宫扫一辈子地倒也无妨;可既然外边这么热闹,哪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师父,我什么都不会,你可得带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