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苍龙出岫(1/2)
作者:楚沂
    两人站在船头目送溟月宫一众人等乘坐的楼船渐渐消失在迷离夜色之下,心中虽万分焦急却是无计可施,此刻忽闻“乾坤图”三字,两人脸上不禁同时微微作色,映着天上斑驳的月光,脸色一时阴晴难定,显是心中各有所思,良久方才听叶晓川说道:“徐兄,咱们今日虽是初次相见,你的风骨与见识我却是佩服得紧。”

    “不敢,若论见识我却是万万不及你的,天下共传百鬼书生之名,今晚一见却是不虚。”说着抱拳一揖,丝毫不失名家弟子风范。

    叶晓川眼神一凛,如何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忽然仰天大笑三声,笑声之中充斥无尽嘲讽之意,只听得他缓缓说道:“徐兄,你却是疑我与魔教之人暗相勾结,今晚刻意设局来陷害你们,是也不是?”

    徐梓言闻言脸色一正,倒也毫不回避,针锋相对的答道:“不错,我心中却是有些疑惑,只因我这位小师弟乃掌门师叔亲传弟子,从来不曾在世间行走过,按理应无人识得他才对,然观今晚那些妖女行径似是专门为他而来,似乎我这位小师弟与她们有莫大干系,再听那妖女临走之言这其中诸般情由却是暗暗隐现,由不得我不去怀疑。”

    叶晓川面露苦笑,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妖女,临走之时都不忘蛊惑人心,当真是难缠。”他微微一顿,便紧接着说道:“徐兄,世间皆传我与魔教之人有所往来,我虽爱结交一些异人奇士,广纳各门各派的秘闻消息,然而可曾有人真正见过我与十恶不赦之徒结伴而行,”言及此处话锋突然一转,语气也愈发强烈。“又可曾有哪位自诩狭义之士见过我犯下过奸恶淫邪之事,万死不足以全其名之事?”

    “这......”徐梓言喉头一怔,细思过往传闻与今日所见之感,倒是无可辩驳。

    叶晓川见他怔立半晌答不出来,不觉微微一笑,出言开解道:“徐兄自是聪明之人,应知闻名不如见面之理,世间种种冗杂芜秽,哪是一条舌头能捋得直的,若是如此天下间便不会再有这许多纷争了。”

    徐梓言闻言不觉长叹一声,似是认同他话中所说之理,只是几十年来师门长辈灌输的正邪之理压在他的心头,使他一时不愿承认。

    叶晓川见他脸色似有缓和,便继续说道:“徐兄,你可曾注意那妖女临行之语?”

    徐梓言心头一跳,心中暗想道:“莫不是说那传说中的乾坤图,我曾听师父偶然提起过,长门栖霞峰藏有一卷自上古流传下来的乾坤图,万剑门诸般功法皆是从那上面参悟演化而来,只是这桩秘密乃万剑门内不传之密,若不是我偶然听到便是我也不知,这叶晓川虽负百鬼书生之名,却又从何而知,是了,他连我门中的乾坤无极也知之甚祥,便是知道乾坤图也不足为怪,然而观他表情又似是不在这桩事上,难道......"

    想到紧要之处,便如拨云见月一般,脱口而出:“叶兄难道是说那妖女临行前一句‘然我溟月宫做事向来不问因由,若你想知道其中的内情便在下月八月十五,亲来我雨花山观瞻祭神大礼’之句,只是她前后两句自相矛盾,如今细想颇多可疑之处,不吝是那妖女故布疑阵,趁机捉弄我们,然而却不知下月的月圆之夜,邀我们前去观瞻祭神大礼又是何意。”说完不解的望着叶晓川,似是等他揭破这其中的隐秘。

    叶晓川神情一肃,往日戏虐之情顿敛,沉声说道:“天下皆传溟月宫之人个个妍丽无双,媚术与琴艺皆达出神入化之境,尤其那历代溟月宫宫主容貌与修为皆是上上之选,心性也较常人胜出百倍,兼之溟月宫所在的雨花山地处云梦大泽西端,方圆千里一马平川,唯独此山最高,每逢月圆之夜远远望去便如蟾宫一般,是以溟月宫便拜月为神,外人多有不解者便唤溟月宫宫主为月神,然而据我考证此宫似与八百年前盛及一时的幽月王朝有关,当年的幽月王朝徐兄定然曾听师门长辈提起过,那是正邪自上古以来首次联手绞杀一个门派,正邪精锐尽出与幽月王朝在东方的半月天窟大战月余,最终月帝青冥率一班大臣战死在洗月池,幽月王朝的女眷却自此下落不明,而恰巧就在幽月王朝灭亡的第二年,溟月宫便突然从这世上冒了出来,二者虽然相隔甚远,但祭月一俗却是并无二致,幽月王朝之所以逼得正邪联手便是因祭月之时以大批活人献祭,比之魔教更为残酷暴烈,正邪之中多有被其虐杀者,只是不知这溟月宫如今是否仍以活人献祭,若是如此令师弟便有危险了。”

    闻听此语叶梓言眉头暗锁,此次奉命下山除了搜寻那即将在云梦大泽深处出世的乾坤图外,另一桩紧要的事便是护送这名被掳走的小师弟往药王谷去,请药王诊治他身上的寒热交替之症,临行前掌教真人特意交代过不可出现差池,如今人却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劫走,剩下的一双师弟师妹也受创非轻,若不把人找回自己实在无言回山面见各位师尊,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抬头仰望着天上的群星,良久不发一语。

    叶晓川知他心中难过,缓步走到他身侧,却也不见劝慰,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徐兄,今晚之事你便不觉得蹊跷,溟月宫的人似是早已守候在此,专为等你们而来,并且观她们言行举止,似是对你们的行踪知之甚祥,与你们门内倒颇有些瓜葛......"

    徐梓言心中早有所虑,如今听别人说出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寥寥数语如同尖刀扎在心口上,字字沾血,一种莫名的不安忽然从内心深处慢慢升腾起来,与朦胧的视线混杂在一处飘向黑夜中的元清山。

    “罢了,叶兄,我们门内之事自有各位师尊料理,相信不至让奸佞混淆是非,以你之见她们掳走我师弟该当如何?”

    叶晓川不以为意,依旧波澜不惊的说道:“她们似乎与你们万剑门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捉你师弟只为向那人寻仇,至于乾坤图虽然天下人人欲得,但依我看来或许只不过是她们的由头,她们在暗中隐藏某事不想让我们知道。"

    徐梓言剑眉微蹙,一双星眸之内沉晦如海,方才的一幕幕不停的在他脑海中轮转,一道紫色的光芒乍然透过浓雾一闪慢慢又远去了,天地间只剩下浪花拍击船舶的簌簌声在回响,也不知两人之间沉默了多久,许久才听叶梓言重新开口说道:“溟月宫此来既有所图,一时半会便不会伤害风凌性命,师门那里便等两位师弟师妹伤势痊愈再行禀报也不迟,叶兄,眼下我们便暂往齐阳城去吧,那鬼医浑不救名声在外,奇门杂学比之药王更甚一重,我们虽失了风凌下落,倒尚能打探一二,日后等找到他再行医治也不迟,只是鬼医那里麻烦的紧,尚需你多费些心思。”

    叶晓川却是不答,立身船头袖袍轻轻一带船身便骤然向前跃出,一川清月转瞬化作无数光影消融在船尾的波浪里,渐渐地没入洛水上的浓雾中,蓦地不知谁低叹了一声,微风混杂着水声呢喃声忽远忽近的飘荡,最终都隐没在沉沉黑夜中。

    话分两头却说溟月宫宫主秦雪薇率众在洛水之上阻拦,先是以幻术骗过徐叶二人的耳目,尔后派遣手下贴身婢女劫走沈风凌,继而又以乾坤图要挟其性命,待万剑门诸人身中迷烟便领众人登船而去,期间种种不过盏茶功夫,须臾之间一艘楼船已行至下游十里之外的寒烟渡。

    此刻天空乌云渐布,一轮明月在云中若隐若现,江面上漆黑一片,偶尔有一两点渔舟的灯火在远处闪烁,风浪愈来愈大,浪花拍击着船身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船头上挂着的两盏八角宫灯随着船身剧烈摇摆,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而在船舱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穿过二层的一道珠帘,迎面放置着一扇翠绿屏风,上面画着山水明月楼阁之物,笔势清奇、色彩圆润,令人观之忘俗,转过屏风一道丽影默然而立,双眼怔怔的望着烛火深处,似是回忆、似是踟蹰,隔着面纱看不出分明来,在她身边两侧的空地上,铺着牛毛地毯,地毯中央色泽浅淡,外围则黝黯深俊,明暗映衬之下好似一轮圆月一般,但见上面架着一尊三脚玉质香炉,形制古朴,花纹简洁,里面投掷着细辛、冰片、白芷等物,炉火融融,满室清芬,日间弹奏的一张古琴便安静地躺在屋内一角的紫檀木几之上,琴弦寒冽,似有万千之音寄蕴其内,隐隐向世间张吐着混世之调,少女微有所觉,白纱之下的嘴唇动了几动,未见她如何动作,身影一晃便出现在木几之旁,玉手轻抚琴身,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爱怜之意,“天玑,你也知道我们今晚捉住了那人的徒弟吗?他背信弃义,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抛弃了师傅,害得师傅为他郁郁而终,他实在是该死,你说对不对?”少女对着古琴絮絮而语,竟好似古琴有灵一般,只听琴弦倥偬一响,原来却是白衣宫装少女激动之下右手搭上了琴弦,五指勾抹复挑,一曲怨歌随弦而发:“君不见洛水汤汤济沧海,七月飞花渡卢月,君不见青钗凤眉击节碎,梦里愁吟泣幽血。古来女儿多言情,从来男子枉薄幸。三生石,啼痕湿,同心镜,不复知。白雪落红需有日,罗帷映月难暇时。”

    歌罢,双手撤琴,眼中已是潮红一片,臻首低垂,双眼怔怔的望着琴身,酥胸在衣襟之下微微起伏,烛火的暗影透过纱窗斜映在裙摆上,整个人显得分外寥落,良久才听她悲声诉道:“师傅,是雪儿无能,不能上元清山亲自为您报仇,眼下捉了他的爱徒,定要逼得那老道就范,在天下人面前身败名裂,以告师傅在天之灵,若师傅泉下有知,还请护佑雪儿达成所愿,下月的月圆之夜若那老道敢来,定要让他含恨而终,若他不来,便拿他的徒弟亲祭师傅,毁了他的一生清誉。”说着说着腔调渐浊,泪眼朦胧之中一位同样身穿白裙脸蒙轻纱的绝代丽人缓缓步出,只是容貌体态较她成熟几分,边走边一脸慈爱的望着她,两人无声对视刹那便是永恒,虽默然无语却犹自胜过世间万语千言,仅隔一瞬白衣丽人便透体而过,徒留几声唏嘘与不舍还在空气中飘荡,再回首时光影已定,一盏八角宫灯兀自在墙角熠熠燃烧,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认清眼前事物的少女心知往事不可追,脸上哀容顿敛,浑身上下渐渐散发出一股清冷决绝之气,如同高山冰莲不可攀折,就在这时帘外忽然响起侍女的回话声。

    “启禀宫主,那名少年已经醒转,宫主要见他吗?”说完便跪伏在地上静候吩咐。

    白衣少女眉角一寒,朝外面冷冷说道:“紫玉,带他上来吧,我有些话要问他。”

    “是,宫主”名唤紫玉的少女年方二八,也是一身白裙一方白纱覆面,只是体态略微娇小,容貌也甚是清丽雅致,平日里与抚琴的少女关系融洽,两人之间更情同姐妹,她虽隐隐知道其中内情,却从未见过宫主如此冷峻,心下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起身领命去了。

    “唉……”待侍女走远白衣少女又是一声悲叹,只是心中虽有万般苦楚与酸涩却只有自己闻得。

    在船舱下面的房间之内,沈风凌躺在一片污水之中,身边是一堆废弃的马桶与草席,不知从哪里渗下来的雨水还在慢慢流着,阴过草席在他身下汇成一滩,房间里没有掌灯,只透过门缝投下一线昏黄的光影,里面低矮而又阴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由于风暴的缘故船身在剧烈摇摆,他便是在这种环境下被晃醒了。

    “咳、咳……”他猛地从地板上坐了起来,脑中还是昏眩一片,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渐渐的他感到一阵寒意透体而来,浑身不由打了个哆嗦,双手屈膝紧紧抱成一团,就在此时置于他怀中的青石发出阵阵玄光,一股暖流由胸口位置迅速向周身百骸蔓延,寒意瞬间便被压了下去,若是有人在他身后便会发现一条龙影在青光中面目狰狞的注视着他,可惜过了许久也无人出现,青光渐渐消弭,最终隐入了青石之内,经此一变沈风凌心中虽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找不到缘由,反正自他在栖霞峰下的寒冰潭中拾到这块青石,在他身上便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他早已见怪不怪,只知道每次在他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怀中的这块怪石便会发出光芒,数次已经让他死里逃生,他摇了摇昏沉的脑袋,眼睛已经慢慢适应房中的环境,这才看到自己被囚禁在一间杂室内,周围都是横流的污水,他赶紧把青石重新掖入了怀中,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风凌绕着房间转了一周,心下不由疑窦丛生:“我不是跟杜璇师姐他们在一块吗?怎么会来到这里?这又是什么地方?两位师兄又去哪里了?”太多的疑问压在他的心头,却无人替他解答,他觉得自己就像坠入了深渊一样,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在他的脑海深处昏厥前的一幕幕不断闪现,可是任凭他如何用力却也想不出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他脸色一暗不觉叹了口气,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隔着房门他隐隐听到两名女子的对话声。

    “他可还在里面,宫主姐姐要见他?”

    “是的,紫玉姐姐,自从他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踱步,我守在这里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嗯,妹妹辛苦了,你这便下去休息吧。”

    随后通往上方的木梯上便传来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待声音停息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门口的烛光顺着打开的房门照了进来,沈风凌只觉得眼前视线一阵模糊,朦胧中看到一位白衣蒙面女子走了进来,同时一股幽香亦自其身飘散而来,待来人在他身前站定,他这才睁开眼睛细细打量来人。

    只见来人身着一袭白色罗裙,脸上白纱覆面,一头乌发被一只紫色玉簪绾在头顶,周身气质冰冷,显得颇为神秘。沈风凌原本积蓄在舌头上的话,可见了来人怔怔的一句也说不出来,瞪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模样甚是古怪。

    紫玉不过二八年纪,对前代宫主的旧事知之不详,此次追随溟月宫主秦雪薇在洛水之上劫夺万剑门的一位少年本就觉得蹊跷,加之本就是少女心性,见沈风凌如此情状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一笑便如春风化雨,缱绻人心,沈风凌不由得看呆了。

    “真是个呆子,难怪姐姐说正道之中大都是轻薄浮浪之辈,叫我们行走江湖多加小心,以免生出事端来。”

    “我...我...不是......”沈风凌听了这话又羞又怒,急于为自己分辨,他心想任凭自己这条性命不要了,也不能让人辱及师门,无奈苏醒之后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不成语调。

    紫玉见他如此模样更觉有趣,继而出言调笑道:“不是什么,小淫贼,我看你倒是胆大的很,常人进了我们溟月宫早已吓得浑身哆嗦,你倒还有心情与姐姐打趣,当真是色胆包天,嘻嘻,你师门里的那些师兄弟也与你一样吗?”说完绕着他走了三圈,一双凤眉之内笑意盈盈。

    沈风凌骤然听闻溟月宫三字,记忆深处不禁涌现出过往师门长辈所说,只道她们是方今魔教一大派阀,宫内虽俱是女儿之身,行事乖张狠厉之处并不下于魔教其他门派,他心中不由联想到两位师兄与师姐的安危来,全然不觉眼下自己已身陷囹圄,他越想心中越乱,心中越乱便越想越急,两相交替之下心神惊怒,面颊上潮红一片,忽然趁紫玉不备伸手推了她一把,嘴里大声呵斥道:“妖女,你把我师兄、师姐他们弄到哪里去了,你快说,不然...不然......"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眼中一热淌下泪珠来。

    少女紫玉本来尚自心存戏弄他一番的想法,却突遭变故脚下一阵踉跄直直向后跌去,关键之时她以足跟顿地身体一旋便立时化解了倾覆之势,重新立好身体的她反手便挥出一掌,罡风带着沈风凌的身体撞在墙壁之上,扑通一声滑落在地,嘴角之处立时血花飞溅,闷哼了几声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哼,真是不知好歹,也不知姐姐捉了你这样一个废物有什么用,也罢,姐姐此刻便要见你,见到她自会有人料理你。”说着便走过去像拎死猪一样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单手提着他便出门而去了,只是在黑暗中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却在默默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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