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兽,孤城(1)(1/1)
作者:黑哩哩
    “世界之蛇,食月之蛇,弯曲缠紧少女的胴体;食月之蛇,世界之蛇,赐她美梦、衣食、家人、一切。”

    2016年,中国,冷原。

    这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港口城市,地处东南沿海,因地势平坦、冬季寒冷干燥而得名。最大的特点不仅在于发达的深海渔业和几乎与世隔绝的名不见经传,更在于其深厚的帮派文化。

    正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冷原港几乎没有执政机构,掌握权力的是一个个在血拼中存活到最后的强大帮派,之前一般“任期”不超过两年。加上之前二字是因为这一切都在五年前被一个新兴帮派彻底打破了。

    帮派的名字,叫作昙华。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冷原自古以来就被一种怪病困扰。这种病无药可医,平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对血的需求量极大,猪血、鸭血、羊血……但凡与血沾边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成了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到了疯狂的地步甚至以血代酒。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亦会发生某些变化。帮派,正是嗜血的产物。年轻人一旦确诊患病,又不愿变得像那些老人一样,宁可选择亡命街头。近几年医学界终于有了新的进展,却只是一个简单的命名,以及更加庞大的、来自外界的病患涌入。冷原除海港之外,也被赋予了新的价值——隔离区。

    吴凌烟并不是帮派人物,并且对这种帮派横行的状况深恶痛绝,也是少有的大学毕业后果断回乡的冷原人。他立志改变冷原的老旧格局,不料志大才疏、人微言轻,折腾半年毫无建树,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倒霉的是,他的父母先后去世。绝望之下,吴凌烟消沉许久,花光积蓄后弄了辆破车在码头上跑起了运输。

    即使如此他也不想跟帮派扯上关系,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接到一笔非同小可的单子,光是订金就有十万元,剩下的九成事成后一次付清。具体要求是将指定货物安全送到昙华总坛。这实在不能算什么难事,昙华虽然在冷原一手遮天,但并不专横。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是个特别到有些奇怪的帮派,帮众身上很难看到其他帮派成员那样的刁蛮匪气,反倒是多了几分文雅内敛。

    吴凌烟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相信这馅饼会砸在自己头上。这等好事,为什么对方不自己去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疑问。

    “个中原因,恕我不便透露了。”戴着墨镜的高个子整了整礼帽,面无表情,“总而言之,无论你接不接这单子,十万订金都属于你。”

    “什么!?”吴凌烟怀疑自己听错了,天底下竟然真有这等好事?

    “所以,好好考虑考虑吧。”抛下这句话后对方起身欲走,将厚厚一沓粉色的钞票留在桌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等等!”吴凌烟见状急忙制止,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有些陌生,“要送什么货物?”

    “很抱歉,这也不在我能透露的范围之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损害。”

    “哼,听起来还是相当可疑啊。”

    “形势所迫,请见谅。”

    话已至此,吴凌烟内心展开了一场一面倒的交锋。一百万虽上不得凌烟阁,对他来说也无异于天文数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他这样一无所有的孤魂野鬼,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干!

    “很好。”墨镜男冷冰冰地点了下头,“明天这个时候,西街取货。”

    这一夜吴凌烟躺在床上辗转无眠,滚滚发烫的十万元就压在枕头底下。有生之年他还从未目睹过如此巨款,而这竟然只是总报酬的十分之一—他并不担心对方违约,在长年帮派文化的熏陶下,信义早已成了冷原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他所要考虑的仅仅是如何完成任务。

    兴奋中,隐约夹杂着一丝不安:那货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要那般讳莫如深?如果是违禁品的话果然还是该见好就收吧,有钱赚没命花可不划算……胡思乱想中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鸟,冲破云层跨越星辰,向着太阳的方向振翅高飞。直到羽毛烧尽、骨骼熔化,无边耀目的光球表面热浪喷涌,彷如凤凰涅槃。潜藏在星空深处不可名状的黑暗,恰于此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摄人心魄的婴儿啼哭。

    吴凌烟从睡梦中惊醒,一摸枕头下的钱,还在,这才放下心来,抹一把颈上冷汗,看向窗外。

    天光已然大亮。

    吴凌烟的座驾是一辆老旧的小型面包车,引擎发动时爆裂的声响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断续的咳嗽。吴凌烟喜欢老旧的东西,总觉得老物使用起来有股沉甸甸的历史感,整个人的格调也因此提升不少;那种岁月铭刻的痕迹,不用心去领会是感触不到的。他开着爱车一路颠簸,横跨几个街区来到预定地点,墨镜男早已等候多时。

    “把这个完好地送到大姐头手里就算任务完成,但务必赶在明天黎明之前。事成后余款会第一时间打到你卡上。”他把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铁箱轻轻塞进吴凌烟怀里,补充了一句:“轻拿轻放。”

    箱子不大,也不重,拿在手里就像一个水刚刚漫过底部的鱼缸。吴凌烟很在意里面装的是什么,然而箱子上造型奇特的大锁锁住了这一念想;从顶部仅有的小孔往里看去亦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墨镜男安静地看着他造次,说道:“要是把里面东西弄坏了,大姐头会怎样不用我提醒吧?”吴凌烟闻言立即缩手,“大姐头”是昙华的创立者兼首领,除极少数高层干部外没有人见过她。听说此人心狠手辣御下极严,稍一对答不善便有杀身之祸;却又颇明事理、知晓是非,从不害民。在冷源这个小地方也算是奇人了。吴凌烟读大学之前就听过她的名头,四年过去不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响亮。

    去见见这个传奇般的人物,可也不坏。

    “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墨镜男催促道。

    “好吧!”吴凌烟把箱子小心地放到车里,“我的卡号是……”“不必。”墨镜男挥手打断了他,流利地背出一串数字。

    那正是吴凌烟的银行卡号。

    吴凌烟脸色微变,扭身钻进车里,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就算再怎么问对方也一定会说不在能透露的范围之内。要揭开对方的真面目和真正目的,光靠用嘴去问显然不切实际。总而言之,简单的送货无论如何不至于开到一百万的价码,能解释得通的只有一种可能:箱子里的东西对大姐头来说至关重要。附加条件:这一趟不会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他点起一根烟,将油门踩到最大;后视镜里铁箱子随着颠簸抖动不停,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带着浓烈的柴油味和海水的咸味;几只海鸥惊慌失措地撞到车顶,预示着暴风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