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兽,孤城(3)(1/1)
作者:黑哩哩
    冲入巨塔后人们立刻开始继续未完的死斗,吴凌烟早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以一踏进塔就闪在门后,根本没有急于向前。塔里光线较暗装饰物多,他藏在门后一直等到垂死的呻吟声散尽,才探出头去。

    内部结构竟远比他想象得要简洁醒目。一条巨大的螺旋形阶梯雄踞中央,蜿蜒直上;间角摆放的花瓶和墙上整齐的挂画似乎都为点缀阶梯而设,昏暗中高悬头顶又看不到尽头,阶梯下的阴影将房间遮蔽大半,给欲行之人极强的压迫和震慑。

    吴凌烟刚跨上三级,右踝便被某物抓住,回头一看竟是一只人手!

    原来这人倒在地上还未断气,看服装是昙华的人,左胸的昙花已被鲜血整个浸透,微弱的黄光洒在上面,就像一朵行将凋零的黑色玫瑰。“救……救我……”挤出这三个字似乎用尽了他全身气力,又一口血急喷而出,染红了吴凌烟的裤脚。

    他低头看了看,那人下半身已不翼而飞,左胸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眼见得活不成了,是求生的欲望驱使他做出最后的努力。吴凌烟把套在外面的格子衫脱下,尽可能拧干后披在他身上,轻轻掰开他尚温的手,歉然道:“对不住了兄弟,下辈子,记得不要投胎在冷原。”

    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却是他第一次痛切地体会到生命的残酷。

    有时候,死的确是一种解脱。

    然而吴凌烟并没有替那人解脱的勇气,只能仓皇逃离现场;在之后的路途中时刻注意脚下,避免“悲剧”重演。他是如此的精神恍惚,以至于有别的东西在他身后不远处爬行,也毫无察觉。

    值得庆幸的是随着高度升高,厮杀也逐渐变得零星。大概是没有护栏的缘故,塔里防守并不严密;从这种高度摔下去可不止粉身碎骨那么简单。吴凌烟惊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漂浮在周边可供呼吸的氧气似乎突然被抽走大半,只上升了几十米就仿若置身千米高空。

    不会吧。明明爬得好好的啊。

    他摸到窗边向外看去,暴风雨不知何时已自停息,一轮圆月当空,冷寂无声。冷原总是这样,阴云散去后是刻骨的苍白。

    中秋未至,月亮就敢与满月争辉。清凉的海风让人头脑清醒。

    他猛吸一口气,向着阶梯尽头发起冲刺。他打定主意交货后立即离开,决不跟帮派扯上一丝瓜葛。三棱刮刀没用上真是太好了——他如此想道,迫不及待地推开大门。

    迎接他的是黑洞洞的枪口,一把顶上脑门,另一把顶住后腰。吴凌烟大惊失色,双手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箱子和刮刀“咣当”落地,又不敢去捡。

    顶住他后腰的那人飞身掠出,抱起箱子踢开刮刀,身手凌厉、一气呵成。吴凌烟这才发现制住自己的竟是两名女子!统一蓄着齐耳短发穿白色西装,胸前理所当然也佩戴着昙花;冷峻的面容掩盖不了精致的五官,典型的冰山美人。

    吴凌烟暗暗喝彩,他万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个人,也没想到打开门后直接就上了塔顶,更没想到在这一层竟能近乎极限地直面月亮。它是那么大,那么美,那么无暇;令人着魔。如果下一秒钟月亮坠向地球,吴凌烟一定会奋不顾身地跳进去。

    指着他脑壳的女子放下枪,冷冷地道:“请吧。”

    “那个,我还不可以走吗?”吴凌烟问。

    “不可以,你要去见大姐头。”

    大姐头……冷原的实际统治者,被无数传说包装的神秘女人,究竟是怎样一副德性?吴凌烟跟着西装女穿过一条石柱长廊,先前带走箱子的那位已将箱子交到另一人手里。此人看上去与吴凌烟年纪相若,长度惊人的双马尾直垂到地上,对着他微微一笑。

    吴凌烟觉得自己全身都要化了。这个人——坐在轮椅上、没有佩戴昙花、穿着一身休闲T恤加短裙、左眼戴着海盗似眼罩的这个人——笑起来竟这般好看。

    “她就是大姐头。”西装女介绍说。

    其实用不着介绍,吴凌烟也已隐约猜到,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谁能想到威震冷原的女匪首会是个需要借助轮椅的独眼少女?

    “您、您好。”吴凌烟尴尬地招呼道。

    “大姐头”挥了挥手算是回礼,尔后郑重地垂首致谢,吴凌烟兜里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起,是九十万元到账的通知。

    他惊喜若狂,向着轮椅一揖到地:“多谢!多谢!”

    少女无声地笑笑,示意他不必多礼。

    吴凌烟突然不是很想走了,他心里憋了太多疑问,既然大姐头如此平易近人,多呆一会又有何不可。“请问……”话头刚起就被西装女无情打断,她们两人不仅穿着和相貌类似,声音也同样冷峻:“别问了,大姐头没法说话。”

    没法说话?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见吴凌烟仍不甚明白,西装女补充道:“她的声带早就废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听起来好像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大姐头也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绝无愠怒。吴凌烟心中却似万马奔腾,他本以为自己很了解冷原,了解冷原黑帮,到头来才发现先前所知不过冰山一角;他固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了一个妙龄少女的严重残疾,更不知道孱弱至斯的女孩子如何才能爬上大姐头的位置,但他知道,面对无知,最好的办法不是问,而是观察。

    大姐头很快便不再看他,将到手的货物在膝上放平,一脸虔诚地开了锁。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与吴凌烟梦中所闻如出一辙;蠕动着的幼小生命重见天日,他的三观瞬间分崩离析。

    不是猫,也不是狗,那是一个刚出生的男婴,浑身浴血正竭力伸长小手爬向他的母亲——应该是吧。

    大姐头温柔地将他抱起,神色敬畏而安详;毫不避讳婴儿身上新鲜的血迹,白色T恤变得有如血衣。或许是缺乏带孩子的经验,任凭她百般努力,婴儿的哭声始终没能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求助似的看向吴凌烟,在场的虽然有三个女人,但很难指望两位无口西装女派上什么用场,唯一的希望自然就转到了吴凌烟。不幸的是,他生来就讨厌小孩子,面对大姐头殷切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我试试吧。”

    “且慢。”

    蓦地里传来一声轻喝,如银月,如弱水,如梦呓,如自语,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婴儿也奇迹般停止了哭泣。自吴凌烟进入后便即反锁的大门应声打开,不速之客踏着月光而来,一半漆黑一半苍白的长发宛如阴阳两极、黑白双生,造型奇特的纯黑发饰上两根突起的尖角恰似下界地狱里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