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流涌动(1)(1/1)
作者:黑哩哩
    又敲钟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

    冷原这个地方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钟声。

    警卫员张二龙望了一眼窗外,黑色的诡异云层在天边翻涌,让他不自觉地想起故乡。清澈见底的河水,回游的鱼群……有多久没回家看看了?从他被调往冷原算起,足有五年。听人说,这是一个进去就出不来的地方,他不信邪,部队里什么深山老林没去过,一个小小的港城能掀起多大波澜?

    五倍于之前薪酬的优厚待遇让他放松了警惕,张二龙毅然在保密协定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做出了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知道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张二龙付出的代价,就是自由。作为补偿,他的家人会受到最好的照顾,享有最高级别的特权;妹妹的骨髓移植有了着落,老父老母也从农民阶层一跃成为顶级VIP,这笔交易,值。

    但无论如何还是会想家啊。

    “一级警戒,各单位注意,封锁出入口,22号车库发生暴乱,请即刻前往平定。”

    机械的广播声打断了他的乡愁,张二龙条件反射式的抄起架上的突击步枪,套上肥大的防护服。“听到一级警戒就拿好你们的枪,把视野内任何没穿防护服的会动的东西给我一个不剩消灭干净!”入职训练时长官冷厉的话语仍记忆犹新,尽管对该项命令抱有疑虑,但保密协议明确规定,任何条件下不得以任何形式违抗上级指令,所以张二龙并未在意,反正一级警戒自隔离区成立以来从没出现过,根本不必杞人忧天。

    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结果它就真的发生了,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里。

    22号车库是管理者装甲部队停放载具的地方,一旦被暴动的镇民攻陷,管理者的正面作战能力便会大打折扣。在场所有人都深知血疫的恐怖,一想到暴民冲出冷原后自己的家人将面临厄运,他们心中仅存的怜悯便消失无踪。不能让他们带着致命的疾病重回人类世界,张二龙握紧手中的95式,跟在连队队尾奔赴前线。

    “重复,一级警戒,各单位注意,封锁出入口,水塔发生异常,请即刻前往平定。”

    这次是水塔……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掀起更大的波澜。张二龙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的情况绝对不寻常,多个关键设施同时出现一级警戒,简直做梦也想不到。

    席卷漆黑冷原的猩红风暴已经刮起,没人能逃脱。

    他最终和十二个弟兄被分配到了水塔,一路上到处都能听到哭泣声和求救声,咒骂和怪笑穿插不绝,身穿防护服的战士开枪轰掉了一个女孩的头,她的家人抄着割肉刀砍在枪手背上;张二龙从旁远远地绕开,生怕溅出的血沾到自己身上。毕竟,谁也说不准防护服到底是否管用。

    保密协议规定,不同分队之间互不统属,内部出现疑似感染者应立即消灭。

    城市在发疯,幸好戴着头罩,张二龙才没有让队友瞧见他害怕到面部肌肉扭曲的样子。五年的时间足以抹杀太多东西,甚至侵蚀人的灵魂。他无从知晓队友的想法,犹记得刚入驻时长官说过,每个在冷原的管理者都要在心底装一样东西,什么东西都好,否则必定会被这座城骨子里的疯狂吞没。张二龙装在心里的东西,是妹妹患病前的照片。他做了一个挂饰将照片挂在胸前,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骨髓移植相当成功,妹妹早已出院,而张二龙无从得见。

    不是没有想过逃走,但隔离区密集的高墙电网足以隔绝任何不切实际的逃亡梦想;迄今为止已有16例逃兵被当场抓获,而记录在案的管理者也只少了16名。等待逃兵的并非就地正法,而是比死亡残酷百倍的悲惨命运——实验大楼。

    永远灯火通明,永远大门紧闭,只有死人才能自由出入的禁忌之地。

    以张二龙的权限并没有资格参观实验大楼,他也并不想进去,里面经久不息的惨叫声足足让他做了三天恶梦。

    “全体注意,分散队形,缓步前进!”

    对讲机里传来队长低沉的嗓音,抬眼一看锈迹斑斑的水塔已挤满视线,如蛇般的青藤挂满外围,整个区域看上去就像荒废百年,葱郁、鲜活、漫无人烟。

    “人都哪里去了?”张二龙问。

    “肃静。”队长摆摆手,率先突入水塔。

    并不是他不想回答,只是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能达到一级警戒的暴动居然连一具尸体都没见到,也没有任何幸存者,甚至连人类生活过的痕迹都风化销蚀,被翠绿的植被彻底占据。

    那么警戒信号是谁发出的?

    无线电静默,张二龙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没错,他在害怕。进入水塔内部只能藉由一道湿滑的墙梯,队友们早已依次攀爬上去;楼梯称不上很高,但张二龙却隐隐觉得,最好不要上去。

    前面的队友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

    张二龙吞了口唾沫,咬牙攀上铁梯。无论何时何地逃兵的罪过都是一样的,荒谬的预感并不能成为临阵脱逃的理由,何况他也很好奇,偌大的水塔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规模中等的广场。

    困扰所有人心头的谜团终于解开:原来水塔还是有人的,只不过……生死不明。

    广场地板铺满一层厚厚的黑色液体,踩上去就像陷进沼泽,张二龙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脚拔出;水塔工作人员和暴动者就集中在广场中央,胸部以下完全没入黑水,即使是露在外面的部分,也被黑水形成的黏层囫囵包裹,石油般乌黑铮亮的液体从他们七窍中源源不断渗出,哪怕队长看了都慌得向后连退五步,心想:“这特么是什么鬼东西?”

    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一个曾是工作人员的家伙突然伸手抓住了他,黑水轻易腐蚀了防护服,触肉化骨。队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紧随其后的队友慌忙开火,不可否认他们瞄得很准,然而面对一滩蠕动的黑水,瞄得再准又有何用?

    子弹完全无效,同之前的受害者一样,队长顷刻间化为黑泥。张二龙大骇,排在队伍最后的他眼睁睁看着队友被吞个精光,哀嚎响彻整个广场又眨眼归于沉寂,这是真正可怕的死亡,凶残,暴虐,毫不体面地从阴影中袭来,当你发现时一切都已成定局,万劫不复。

    张二龙当机立断,顺着梯子滑了下去,腥臭的风从耳边刮过,现在盘踞在他脑海中的只有一个念头:跑。

    甫一落地,他便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黑色液体仿佛无处不在,来时的路亦遭彻底侵蚀,张二龙终于知道队友为什么会发出那样非人的惨叫声了,就好像数亿条水蛭硬生生从身体每一个毛孔钻进去大快朵颐;他最后的意识便是攥紧颈上垂下来的挂饰,照片里妹妹的笑容灿烂而耀眼,宛如误入凡间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