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万人之敌(甲)(1/1)
作者:苏三斤
    校场之中,项尤儿等又忙了好一阵子,总算是将闲杂人等送走。项尤儿这时将脸一冷,把商济与胡楠叫到面前,好生训斥了一顿。商济与胡楠那想到自己只是随意胡侃了几句,却被老大训斥,均是面有不豫之色,项尤儿见状,也知道他们平日里吹牛惯了,也不是存心如此,便也不再追究。他自己在旁呆坐了片刻,忽然朝卫起叫道:“木瓜!”

    卫起此时正在翻阅孔六那本送礼的账簿,听闻项尤儿叫唤,便抬头看向项尤儿。

    却见项尤儿起身对他行了个礼,似乎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木瓜,我想求你件事!”

    卫起这一天一来已经与项尤儿一党结交颇为融洽,渐渐地也是言笑不禁,却不料此时项尤儿忽然如此严肃,他也不知道项尤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呆呆地看着项尤儿。

    项尤儿也不管他反应,自己接道:“木瓜,你学问好,武功也好,我想请你做我们这些穷兄弟的先生,只是咱们暂时没有学费啦。”这话的语气颇为恳切,却也带些紧张。

    其实项尤儿等痞子身处社会底层,平日里娱乐便只有听听说书什么的,于是对那些戏文中的忠臣良将都是钦慕不已,于是都渴望能够读书。但是他们打小就被家族社会所弃,不得已只好街头混吃,但如项尤儿一般,但凡一有机会,哪怕是算命瞎子或是说书先生,便都成了他们求取知识的所在。此刻遇到卫起,项尤儿心知遇上了渊博之人,但却碍于卫起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于是犹豫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请卫起当自己与兄弟们的先生。他心想此番哪怕出征在即,但是文化武艺,多学些总是没有坏处的,于是便开口讨教。只是他心中紧张,于是一改风格,行礼行得颇为拘谨严肃,倒反而让卫起不知所措起来。

    其实卫起离开桓庐书院之时,心中便对教书夫子有了隔阂,与项尤儿等相交也是意气相投而已,却不料此时项尤儿却让他来教他们学问!他缓缓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痞子,却见他们虽没说话,但眼中均似乎含有期盼。顿时卫起脑海中便似乎浮现出八年前一个小小少年,心怀着满腔的向学之心,跪拜在学问天下第一的桓庐书院祭酒面前的情形。

    相对那些不愁读书的富家公子和酸腐书生,这些赤子之心不是更值得交、更值得教吗?于是他仰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睁眼,一字一句道:“卫某义不容辞!”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安静。项尤儿闻言,也是开心,转头对周围的痞子说道:“兄弟们,从前咱们是没有机会,如今有了先生了,先生教给咱们啥,咱们都要努力认真地去学习练习,你们可别给老子偷懒了啊……对了,以后木瓜便是咱们的先生了,从我项尤儿起,大家都记得要叫先生。”说着自己给卫起一抱拳,道:“先生!”苟雄见状,也呵呵一笑起立,大手一拱,称呼先生,接着李厚等人纷纷起立,对卫起叫道:“先生!”卫起也是连连作揖回敬众人。

    项尤儿等大家叫完,便对卫起说道:“先生,咱这些弟兄们如今均是年龄大了,不能再悠悠缓缓地学些摇头晃脑的东西,你看看,什么是我们现下有用的,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门?”这话问得也颇为殷切。

    卫起闻言一愣,他沉浸学问已久,深知为学日益的道理,要是没有深厚的基础的话更遑论“有用的”法门了。但他也知道这群孩子如今都是十好几岁的青年了,再不是适合培养根基的孩童时期了,而且他们接下来就要北伐出征了,确实来不及坦然夯实基础。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沉吟不决,此时他是真心讲这些伙伴当成了兄弟,如此一来倒反而觉得有些左右为难了。这时他忽然想起阿白今日演示地武艺,心中忽然有些不甚明确的想法萌生。

    阿白方才被小个子在胸口擂了一拳,解开衣襟看时胸口已然一片淤青,于是他便在校场附近找了些有用的草嚼了,撕了布条包扎上。正在忙活的时候,却见大家都纷纷叫卫起先生,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于是也随大家起身。这时卫起瞥见阿白,便过来拉住阿白,对项尤儿说:“白哥儿的功夫好,兴许他来教导武艺更为合适,不如我来教大家识字,阿白来教大家武艺吧。”

    阿白闻言,顿时两手连摆,脸色通红,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成的,我不会……教武功我不会的,师父只是让我和野兽打架,打架嘛,打着打着就会了的……可是这里又没有野兽啊……而且大家的玉质不同啊!”所谓“玉质”,其实是他师父和他说过的各人的“体质”、“气质”、“灵质”综合的一种“质地”。其中“体质”便是筋骨肌肉、身高体重、男女老幼身体条件等等;而“气质”则是各人体内用于推动气血、运新去旧,体外用于渲染情绪、护卫自身的气场区别;至于“灵质”,则是人的感应、洞见、领悟、通达等境界上的品质。这些都是阿白的师父在传授他武艺之时曾和他提到过,此刻阿白惊慌失措,便语无伦次地说了出来。

    卫起听闻这个“玉质”,脑海之中刹那间似乎闪过了些许光亮。他在桓庐书院之时,教授的都是些经文上的课目,并未涉及启蒙课时,因此也便从未注意“玉质”一事。他此刻回想,慕容渊在收他为徒之后,便曾详细考教了他从前所学,查问了他心中抱负,也详细看了他的骨相。他当时虽然年少,但也相当好奇,于是便反问慕容渊此举缘由。

    那时慕容渊听得他疑问,只是淡淡一笑,解下腰间悬挂的玉蝉放在他手中,道:“孩子,你看这玉蝉,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一整块的玉,而雕刻的师傅在拿到玉之后,便要仔细考察玉的纹理,他们看着看着,就能从这块玉中看出它的纹理适合描绘一只蝉,接着他们才动手雕刻。因为这样雕刻一来顺应了玉的天性,二来雕刻出来也才浑然天成!因此咱们一门收徒的时候,都会考察孩子的“玉质”,从而决定如何培养的。”

    那时慕容渊的话卫起无从深思,而此刻听闻阿白说道“玉质”一词,脑海之中忽然便似乎朝阳初升,许多念头不断地在脑中闪现。于是他索性闭上眼睛,坐在石头上,凝神细想。他知道论及“玉质”,必然离不开“体”、“气”、“灵”三者,而注重锻体之人,看重的是强筋健骨、活血通络,因而修体之人往往外功强悍、躯体灵巧;注重练气之人,看重的是五气调和、五脏强健,因而练气之人往往内力精湛、延年益寿;注重修灵之人,看重的则是悟道务减,因而修灵一道最为艰难,往往便如同是修建空中楼阁一般,但修成之后,神魂意志魄均可克敌制胜,这便是许多勤修内力外功的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境界虽然难修,但“体”、“气”、“灵”三者并不是孤立的。例如若是体内气虚,那就算你壮如蛮牛也是无从发力。而练气之人,如果无法洞明观气,那么最终还是琢磨不到气息行走的规律,始终是跟从他人的方法摸石头过河,无法自在运气破敌。而三者不同的结合,便应是不同的“玉质”体现啊!那如果自己是一个雕刻师傅的话,那自己似乎不应该苛求固定的刻法与流程,而是应该去观察每一块玉甚至于木头铁皮的材质纹理,发挥不同特质的天赋而已啊!

    卫起此时忽然想到兵法中言道“能因敌变化而制敌者谓之神”,同时也想到了佛言“于无所住处安其心”,接着又想到了道家言道的“为道日损”,最后想到了《易经·坤》中六二言道的“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其实哪有道理可言,唯独自然而已!刹那间卫起豁然开朗!

    他心里反复念叨那句“不习无不利”,心念已定。他清楚一众痞儿从小生长于市井之间,虽然并未读过圣贤章句,但如今交往下来,却了解他们定是从日常的混迹、打闹、听书、交往之中学得了一些让他们长成如今模样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往往便是其特有的“玉质”本来需要的构成。正所谓橘生淮北则为枳,他们只是另一个环境成长至如今而已,而自己要做的无非便是将这些“枳”顺着纹理发挥而已,而全没有必要拘泥于种“橘”的方式来刻意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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