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人之敌(乙)(1/1)
作者:苏三斤
    卫起想通此节,心中顿感空阔,往日里他的修为始终无法突破“水宗”第四层的“见独”一境,这数日间他心中的执着接连打破,今日又看见阿白打斗,从中有所感触,却不料竟然让他此刻打通了这个境界。他此时心中又是空茫、又是全满、又是喜悦、又是恐惧。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项尤儿道:“要我来教也可以,但是你又想速成什么呢?”

    项尤儿见卫起闭目沉思,心中暗想是不是“速成”的法子太为艰难,但也不便打扰卫起,只好呆立在周围。却不料卫起睁眼之时,眼中神光湛然,让项尤儿顿时心神颤动,于是便不自主地说道:“我想……我想,我想做万人敌!”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众痞儿心中早知道这老大平日里心气高,却不料他此时竟会想做“万人敌”,而看他说话的情形不似夸口,于是众人又纷纷起哄起来。

    项尤儿其实一直羡慕那些沙场之上纵横千里的英豪,于是大小深心之中便埋下了要做英雄的想法。而在所听的千百故事之中,他却不太喜欢那些铁骨铮铮的文人英雄,就偏爱那种可与天下万夫为敌的豪士。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藏了许久,也让他渐渐养成了爱兄弟、重英雄的脾气,但却连他自己都不太明了,此时却不知为何竟然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听得愣住了。

    卫起闻言也是一惊,他方才打通“见独”境界,眼界已然不同,因此一时间不由自主便目光大盛,于是问出的话往往能直击他人内心。然而此刻说过之后,他神气已泄,眼神也不像方才那般有神了。从前慕容渊与他谈过,他们这一门中的“神”在乎于眼力,考教“玉质”之时,往往要通过相骨、观气、问灵这三重观察。但几百年来能自如使用“观气”来考察“玉质”之人已不多见,更不用说是“问灵”一法了。所以虽有问灵传闻,但是几百年来书院择徒便几乎是用相骨之法来进行的,就连慕容渊这等天纵奇才,也不免只是触及问灵的皮毛。而他方才境界得破,居然偶然之间达到“问灵”的层次,却不料让项尤儿说出了“万人敌”的言语。他此刻听闻项尤儿言语,又细想了项尤儿吸引自己的气魄与表现出来的性格与言谈,心底已然明了自己该当如何了。

    他也不理项尤儿发窘,转身去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长剑,在场中独自站定,接着运劲“噌噌噌”在校场青石地板上划了起来。众人这时纷纷围了过来,却见他在地上用剑刻了三个大字,字字深入石板数寸,却如同刀切豆腐般容易。众人虽不懂书法,但看他写的潇洒刚健,还说不出来的好看,而且见他用一把寻常钢剑便能刻出入斧劈刀刻一般的字,且还从容不迫,众人均是艳羡不已。

    项尤儿细看那几个字时,却见那是“萬人敵”(注:繁体写法中“万人敌”应为“萬人敵”)三个大字!一时间他脸上发窘,却也不明白卫起这样做目的何在。

    这时卫起将字刻完,便自顾自地说道:“我学的东西这时候也没法全交给你们,毕竟儒学有六艺,道家有三清,更不要说各种杂家派别了。我昨日见你们与我相斗之时,攻防颇有章法,看来也是平日里打架练出来的吧,不过那些只是十人敌而已,在街巷之间攻防尚可,若是想学万人敌,那只好勉强你们一下,从认这几个字开始了!”说罢指着那几个字又道:“夫子曾经曰过的“吾道一以贯之”,说来就是所有道理都是合一的,如今若是只教你们读书写字,你们上阵之时又无法自保,若是只教你们招式功夫,却也不算是学问道理。这样吧,这几天我便先教你们写这几个文武合一的字。”说着用剑指着“萬人敵”那三个大字,继续说道:“儒家的六艺之中,有书法一门,也就是写字,别看这三个字简单,但要写好却不容易。卫夫人《笔阵图》之中说道“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又说“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勾如劲弩筋节”等。若是将这些文字拆分开来,无非点横竖折勾撇捺等等笔式,但是不同笔式的组合,便有了不同的文字。而不同的文字,需要的笔法劲道也有所不同。例如这个“萬”字间架清晰,多为横竖,而“敵”字的反文边却有撇捺。而人字虽然简单,但是却也不比其他两字气势稍逊。而这万人敌还有不同的写法,可隶书、可草书、可行楷、可魏碑、可狂草。如今我要教你们的,便是要写这几个字,但是用的不是毛笔,而是用你们的功夫和武艺来写。”他也知道这番话其时痞儿们恐怕连三成都听不懂,于是说到此处,便让各人分别寻了些尖石头,照着他写的“萬人敵”在土中写划。

    一众痞儿听了他的一番说辞,心中其实也不甚明了卫起的意思,初时也只是觉得卫起是先生,便听由得他指教,在土中依葫芦画瓢,照着他写的“萬人敵”仔细临摹。后来写写划划,却如何也写不到卫起那般形貌,于是众人方才去了轻视的心情,拿着石头比划,不时也求教卫起。

    卫起凝目在场中细看,看了许久,便验证了方才他心中所想。其实江湖中算命先生常用的“测字”一术,往往能从不同的人写的同一文字看出不同人的风骨气象。此刻卫起便是意欲通过此法,来观察个人天性之中的“玉质”如何。在这眼力修为方面,寻常算命夫子与他这桓庐高第相比自然是天差地远,且方才他在刻字之时,刻意将那几字的写得笔锋中正,不偏不倚,如此更有利于他观察各人不同。

    眼前这些少年虽然已不是学龄少儿,但他们生平从未书写,虽然筋骨渐硬,但是初次书写之时的童蒙仍然未去。虽然这些“字”在旁人看来均是孩童涂鸦一般,但是卫起悟通了“见独”境之后,运用起慕容渊传授的“法眼”看去,更是觉得那些涂鸦之中天性盎然、全无雕琢,“玉质”在其中便更加浑成。此刻他便是在凝神观看这些字背后透露出的天然神韵,他见苟雄、胡楠、商济、赵泗书写时构架较大、横竖较直,若是将笔式用于枪戟之类较为适宜,而李厚、王兜、梁淼勾折自然,看来应是适宜剑勾之流的短兵器。而尤江与沈榷描绘的构架分散,相应应往弓弩方向培养。而项尤儿虽然笔势纵横挥洒,但结构上却是胡乱一包糟,让卫起看来摇头不已。

    正在苦思合适项尤儿的功法之时,忽然间他心中一动,于是摒除了心中对书法架构的思维,便将项尤儿的笔画当成是画作来看,却蓦然感觉眼中似乎亮起了一团熊熊烈火,而那些乱糟糟挥洒的笔画便如同是烈火中跳出的焰角一般。

    “天上火?”他心中暗惊,他记得慕容渊从前与他点评过天下武功,却说道如今武艺虽然驳杂,但根源无非五气循环。而所谓五气,便是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四百年前有高人开创了“五灯会元”,将五气运转拔高至绝高的境界,而唯一一桩不便之处便是,那位高人传下来的武艺,必须由有相应“玉质”之人承袭,盖因只有恰当的“玉质”,在合适的机缘与合理的引导之下,方能通达该宗的绝高奥义。于是代代相传之下,那位高人的武艺便分崩离析,绝大部分只能悬之高阁,有练法却无人可传。而他自己的“玉质”承袭的是“水宗”中的“海中金”方面的心法,而“海中金”心法也是桓庐书院历代祭酒所承袭的武艺中的核心骨干。

    他博闻强记,桓庐书院又是号称“无书不藏”,于是他出于好奇,也便查阅过相应的书籍,于是知道这世上之人共可归纳为三十种“玉质”,其中十五种习武可至化境,剩余十五种天资在于其它事业,习武顶多能够成为高手,但却无法通达。所谓“通达”,其实不同于寻常练气的武学,讲究的不止是“气脉”与“血脉”贯通,而在乎的是“魂脉”的通透。

    而此刻卫起虽无十分的肯定,但反思项尤儿的性格魄力,确应是“天上火”无疑。

    而“天上火”的“玉质”是百万人中难得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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