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之外，高台宽敞，却仅三人立足，并一张长桌，桌上铺就薄薄白纸，不见镇尺亦无他物，但江上之风，却难动白纸分毫。一名七旬老僧，白须白眉，身披黑色袈裟，双目之中神光湛然，尽显不凡气度。此时老僧正泼墨至半空，倏尔悬笔挥毫，大开大合之间，竟无一滴墨汁洒落，古朴苍劲的隶书一字一字跃然纸上，不拘一束水到渠成。

    “大师禅功笔法，皆已至化境，真乃神人也！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僧左侧，一人满脸激动与艳羡，眼神始终不离长桌，好似望着金玉一般，忍不住开口赞道。

    “喔？可在老衲看来，律大人才是神功盖世，令人钦佩。比如方才岸上那位老施主之言，应该逃不过大人的双耳吧？”

    老僧笔下未停，却是眉毛一挑，问向左侧之人。

    一袭锦袍，腰间佩刀，似官非官，似将非将，唯有那一身大红织金飞鱼补罗，顿时令这位“律大人”位高权重的身份呼之欲出。

    律大人闻得老僧之言，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之色，忙不迭恭谨地答道：“回禀大师，弟子确实听到了那位老丈之言。”

    老僧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又问道：“那你此刻又有何感想？”

    律大人依旧一副恭谨至有些谦卑的神态，诚恳地答道：“回禀大师，弟子深感惭愧。”

    “是吗？因何惭愧？”

    “弟子治下不严，巡天卫予老百姓不良的观感，有负圣上重托，也辜负了大师的期望。”

    言毕，律大人竟屈膝跪下，脸色微微涨红，似乎带着沉重的悔意。

    老僧笑意更浓，笔走龙蛇，口中之语，却如书法一般愈见凌厉：“老衲在民间，曾听闻世人传诵一言，十分精彩。不知律大人是否知晓？”

    律大人额上渗出一滴汗珠，微微摇头道：“弟子不知，还请大师赐告。”

    老僧并未接过话头，脸上似笑非笑，令人难以捉摸。此时，右侧之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一把柔和的声音响起：“请恕弟子僭越，为大师代劳。”

    言毕侧身看向律大人，又笑着问道：“律大人不会怪我多嘴吧？”

    律大人脑袋略微一沉，不经意间，一抹寒芒自眼中悄然闪过，再抬头时，却是和煦如春风：“关大人言重了，您是横跨五湖四海的前辈高人，见识广博、举世无双，能得到您的指点，下官亦是倍感殊荣。”

    关大人面色白皙，身形微胖，麟袍犀带，华丽灿然，自有非凡气度。好似听不懂律大人暗藏机锋的话语，关大人抱拳作揖，随后悠然说道：“民间谚语，原话乃是‘白无常，黑无常，莫惹人间绿无常’，呵呵，不知是否与巡天卫指挥使、律常律大人有关？”

    律大人愕然，过了半晌，才讪笑道：“关大人莫要笑话于我，下官承受不起，承受不起哪！”

    话音方落，白眉老僧正好也到了停笔之时，双足微动，无声无息，下一刻，人已没入船舱之中，船首上，只余黑色袈裟残影飘摇，以及一声佛言袅袅：“民间之言尚有半句，‘上玉皇，下阎王，不敌人间一玄皇’。巡天卫充耳不闻，司礼监言之不尽，不愧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过今夜，穹顶山上那一场风雨，无论是和风细雨，还是腥风血雨，却是只言片语也隐瞒不得啊！阿弥陀佛！”

    两滴汗水几乎同时落在甲板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但此刻听来，倍觉刺耳。拂过的江风终于带起了桌上的白纸，只见纸上唯有诗文八句，落在眼中，却是触目惊心！

    律大人起身，目光碰上迎面而来的关大人，皆是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震惊与不解。

    天胤大师，神州最高深莫测的大人物，这一回，究竟又怀着怎样的心思呢？他与圣上，是再度联手弈棋天下，还是如宫中传闻，真正走到了对立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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