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谈笑风生 惊雷乍起(1/1)
作者:暮江流
    赵维新数日前向夏府呈了拜贴,约于即日申时拜见。时下江湖颇盛赠剑之礼,不论好汉女侠皆以赠人宝剑为厚主之道,屋主若得宝剑大礼必面有容光。假如客人呈礼之时赞得一声“宝剑赠英雄”,定能搏得屋主开怀大笑且往往振臂拔剑复又回鞘并爽朗高呼“好剑”。如此,酒过三巡后宾主把手叙情、相拥而泣,宛似久别重逢的恋人,别说一丝纠纷隔阂,哪怕血海深仇,也能居然缓上三分。

    华山至巅落雁峰,耸拔挺立,高入云端,可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南归大雁飞至此处皆需落脚休整方能继续前行,落雁峰以此得名。落雁峰有一处老君洞,据闻乃老子化胡前锤炼护身利器之所,老君洞有一天外来石,水火不侵身,刀剑不留痕,此石后为李斯所得并献于始皇,始皇召名匠合此石与天下利器共铸九鼎镇于九州,史称九州鼎。九州鼎于野史确有记载,今已遗失,有传言九州鼎后为项羽所得又辗转至刘邦之手,以此奠定大汉王朝百年基业,又传闻九州鼎早经始皇命堪舆之士将其与九州融为一体,得保华夏万年不世之基。

    百年前,华山派诸人修缮老君洞时,无意中发现半方天石,后经多方求证,当为始皇炼制九州鼎所遗。随后,华山派合一派之力、穷十年之功,以此石并派中利剑共铸九柄宝剑,与九州相应,既缅怀前人,亦致敬先贤。此九剑出世之日,落雁峰惊雷阵阵、血云涛天,江湖上下震动不已。莫说宵小之辈,就连淡泊名利的侠客隐士也萌生觊觎之心,欲效仿古人行鸡鸣狗盗之事。所幸华山掌门及时谴出九名好手各负一剑投奔太祖,随太祖三战太湖熊、九袭塞外虎。“处处埋忠骨,马革裹尸还”,九名好手生还者仅一人,功遂身退后又呈六剑于太祖以示不二之心。太祖感其忠诚、怜其悲壮,允诺终其一朝保一派平安。自此,华山派虽逐渐式微,但江湖中亦无人染指。

    何冲之与师弟赵维新端坐于马车上,一边与师弟揣摩着即刻拜见的种种应对之法,一边手抚横呈双膝的宝剑,不经意间撇向宝剑的眼神泛着不舍与不得不舍的矛盾与绝然。赵维新与师兄乃是光腚长大的友情,且素以心思缜密为长辈称颂,岂不知师兄心中所想。

    “寒渊剑乃华山仅存的三柄宝剑,宝剑在手,可保三尺平安。然而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在人不在物啊。”“师弟说的是”何冲之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宝剑再锋利也不过一把利器。只是追念先辈浴血而战堪保三柄宝剑,今日这柄寒渊剑却从我手赠出,真不知是对是错。一念及此,郁结之心难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赵维新轻叹了一声,拍了拍师兄的肩膀,低声道,“到了”。何冲之打起精神,将寒渊剑轻放于锦绣包裹、金丝镶嵌的木匣中,递与师弟,下了马车。

    何冲之往夏府望去,见夏弘毅已携施润德在府门外站立,似已等候多时,何冲之忙向前大步迈去。夏弘毅脸露微笑,右手打了一个“请”的动作,“何兄赵兄大驾,夏某三生有幸”,施润德与夏弘毅并立而站,朝何冲之及屈后半步的赵维新颔首微笑。

    四人进府入厅,分宾主落座,龙井茶刚刚沏好,泛着茶香。袅袅茶雾由杯盏盘旋而上,又缓缓散去,原本寒冷的天气似乎因此温暖了些许,彼此因不够熟稔而存在的隔阂也似乎被茶雾冲淡了几分。

    何冲之从赵维新手中接过木匣,双手紧握,笑着对夏弘毅说道,“自古宝剑赠英雄,今携陋剑一枚,送与夏兄,夏兄可莫要推辞。”

    夏弘毅小心翼翼地解开木匣外的丝绸,打开锁扣,慢慢掀起匣盖。施润德知何冲之身为华山派大师兄,瞧其神情又甚是郑重,那匣中定是百年难见的宝剑而非自谦的陋剑,忍不住起身朝木匣走去。走近时,木匣也正好打了开来,施润德心中一凛,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以他内功小成的修为竟也忍不住打了一阵寒噤。夏弘毅强压心中惊讶,准备将匣中宝剑拿起。

    “夏兄,且慢”。迎着夏施二人疑惑的目光,何冲之解释道,“内力灌于双手,方可拿剑”。夏弘毅知其好意,点头表示感谢,深吸一口气,将丹田之劲运于双掌之上,左手握鞘,右手持柄,饶是如此,也觉一阵寒意浸入骨髓。施润德与夏弘毅并排而立,只觉宝剑方将出鞘,一股临面寒意便从脑门灌体直下入到丹田,待施润德准备后退时,夏弘毅已收了宝剑入了木匣合了包裹,施润德回过神来,却见两人垂于鬓前的头发已为剑气所断,正徐徐向地面飘去。两人相视,均从对方眼中瞧出震惊和骇然。

    “寒气逼人,如临深渊”,夏弘毅不由地赞叹,“何兄,可是贵派的寒渊剑?”。“哈哈!”何冲之听夏弘毅如此赞叹与推崇,亦感自豪,“夏兄好眼力,正是寒渊剑,唯内力修为达一定境界者方能如臂使指,否则容易为寒气所侵,落下病根。”

    凡是江湖之士,若碰到一柄好剑或是一本传世秘籍,必定比对爱人更加珍视,以寻求传说中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夏弘毅熟知本朝历史,深知当初华山九剑出世惹出的血雨腥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以来便是颠扑不破的至理,乱世如此,盛世又何尝不是?

    夏弘毅合上包裹准备递还给何冲之,“礼物太贵重,唯德者居之,夏某万不敢受。”何冲之并不接过,只是笑道,“不过一件利器罢了,夏兄莫再推脱”。夏弘毅见其如此,再不扭捏,爽朗一笑收了木匣。

    经此插曲,四人言谈甚为融洽,宾主皆欢。何冲之抬眼向厅外望去,但见风凛云重,似大雪之兆。夏弘毅见其神情有归去之意,轻拍双手,两名丫鬟由厅外走进,弯腰向何赵二人道了声万福。何冲之抬眼望去,两人相貌有九分相似,但举手抬足间的气质却又迥然不同。二名丫鬟点上蜡烛,又在厅内生了炭火,刹那间便有了春意盎然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有打起慵懒哈欠的冲动。

    “二位姐姐,快去准备晚饭,再从地窖取十斤好酒,今天与两位贵客不醉不归。”夏弘毅吩咐着,接着向何赵二人说道,“百年老酒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哦!”何冲之本待推辞,却见施润德对其眨了眨眼,似有恳求留下之意,又双唇轻张,观其口型似“好酒”二字,心下一动连忙笑道,“客随主便”。夏弘毅见施润德如此,笑骂道,“这回便宜你了”。

    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突兀,说话间的功夫,天色已暗。北风呼啸狂怒,竟将四人谈话声给掩盖了过去。夏弘毅走出厅外,只见外面飘起了雪花,夏弘毅紧盯着不断飘落的雪花,忽有一种彷如飞上天际的错觉,待回过神来,庭中桂树似已穿上一层白纱。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孔婉秋在王府外来回踱步,难掩心中忐忑。此时忽觉脸颊一凉,仰首望去,原是雪花之故。雪花不断地飘在脸上、打在劲间,虽因冰凉而更加清醒,却也无心欣赏雪景。过得约莫有小半时辰的功夫,由府内传来一阵密集的声响,由远及近,宛如惊雷。孔婉秋俏脸霎时雪白,似乎是火枪之声!

    孔婉秋右手轻按墙壁跳上墙头,向王府内望去,隐约间看见一道人影奔袭而来,其后有一队人马蜂拥而上,人人手持火枪,向那人招呼而来,又有三人分三处踏内府屋檐合围那人,瞧其矫健身形定然练家好手。幸好此时天黑如墨,那人又身形鬼魅,一时间倒也安全。待那人奔得近了,孔婉秋看得清楚,赫然便是何徐行。

    离外府墙头尚有半里,何徐行抬眼望见孔婉秋俏生生地站立在墙头之上,虽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也能猜想出她内心的焦急。何徐行打了一个撤退的手势,孔婉秋立马领会,右袖轻展,一截白练稳当当地向何徐行急射而去,何徐行伸手一捞,只觉一股绵柔之力由白练传来,身子不自主向墙头飘去。

    二人出了王府,孔婉秋瞥见何徐行苍白的脸色,急忙问道,“没事吧?”何徐行摇了摇头,“有高手,赶紧撤”。二人再无多语,运气凝神,化作一道直线远去,自王府中越众出来三名好手,始终吊在二人身后,一时间却是难以摆脱。

    孔婉秋忍住心中疑惑,只是拽着何徐行向人迹渐多的地方奔去,盏茶功夫后,人流渐多,再往前里许,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再难快速前行。此时鹅毛般大雪已飘然而下,然而此处却感受不到一丝寒意,地面上莫说积雪,甚至还干燥异常。若非行人衣帽上覆盖上一层积雪,若非松树已让积雪压弯了身姿,若非偶尔间从鼎沸人声中传来的凛冽朔风,任谁也不敢相信,大雪早已天女散花、瓢泼而下。

    孔婉秋拽着何徐行不断拨开前面的人群,回首间瞧见王府内三名好手呼喝着向这边奔来,人群霎时间乱作一团。孔婉秋朝四周望去,心中一动,嘴角弯起一丝坏笑,拽着何徐行朝一个方向疾奔。

    何徐行跟着孔婉秋再行片刻,忽觉阵阵香馨香由鼻尖传来,夹杂着些许暧昧与旖旎。孔婉秋这时候松开手腕,拍了拍手,轻快地说道“这下安全了”。何徐行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定睛一看便已面红耳赤。

    亲王府藏龙卧虎,能人辈出,追踪何孔者乃是府中素以轻功出名的三名好手,在江湖上曾是威震一方的枭雄,又正值壮年,却不料追至此处已难寻二人半点踪迹。三人合在一处,计较着此处乃京城繁华之地,达官贵人皆有乔装游玩的癖好,只能暗访不能明察,又心中计量着寻一处好地温一壶好酒暖暖身子,低声轻语了几句后便自行散去。

    何徐行落后孔婉秋半步,小心地朝四周望去,却见莺歌燕语款笑而来,吓得低下头来。孔婉秋环顾四周,但见唇绽樱颗、楚楚纤腰,有品格端方,有孤高自恋,有轻拽衣袖媚眼电射秀眉轻挑,亦有半露皓臂轻摇檀香扇遮掩秀面。何徐行轻轻拽了拽孔婉秋的衣袖,低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竟如此奇怪?”孔婉秋笑道,“这就是翠怡园啊!”“翠怡园是做甚的?”孔婉秋正色道,“名为男人的天堂,实为女人的地狱,天下崩坏的源泉”。

    何徐行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突然觉得眼中一痛。何徐行安慰自己,想是许久未吃蔬菜上火张了针眼之故。这时脑中倏地蹦出一句颇不文雅的诗来。

    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