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作者:蓝小粼
    通往天堂的电话号码 第一章

    权前是某个二级市的市长,不过那是他生前的事了,现在他死去了,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他觉得不甘心,也觉得不适应,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具体是什么事,他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生前只是每天都在不停地忙碌,一门心思渴望升迁,结果到头来是一场空啊,他都不想回想起来了。

    他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死了这件事,还是别人告知他的,那人用怜悯且理解的眼神看他,眼里在说“你不要难过,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无法置信、无所适从”,这只让他烦得不行,孤傲的他从来不需要别人同情,便把那人打发走了,拒绝了他友好但多余的帮助。

    举目四望,他粗略地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天上是广袤的蓝天白云,地上也是,无遮无拦的。他感觉不到脚下踩着实物,事实上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现在已经是幽灵了啊。

    视野很开阔,远处可以看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看起来彼此都不认识。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世界里,要找到自己生前认识的人是极其困难的。

    看来在这里没有个过来人指引是很难走出去的,难不成要永远待在这里?亦或转生?权前是无所谓的,他刚刚才拒绝了别人的帮助,因为受不了他那施舍的眼神,他也没有想见的人。

    他只是觉得不甘心,至于哪里不甘心,具体说不出来,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自己纷乱复杂的思绪和回忆。

    他应该算是成功人士吧,在那些世俗的人们眼里看来,在天命之年坐到了市长的位置。但他从来没有过满足的感觉,不过也是,人怎么可能满足呢。但他到底想要什么,说实话他越来越想不清楚,以至于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开心的感觉,但他又是善于伪装的,从来没有人看得透他。

    除了事业有成之外,其他方面却是他人眼里的他的软肋和笑资。他唯一的女儿在七岁时自杀,原因是她的爷爷去世后再也没人关心她,她留下遗书说要去找爷爷,只有在爷爷身边她才会快乐。

    他的妻子—他最不愿想起的人,把这一切都归罪于他,怪他整天只顾着工作,而她,那个爱慕虚荣的空虚俗陋的女人,日夜只知玩乐。

    他只是觉得厌烦,本来他娶这个艳俗的女人只是为了方便考公务员时走后门,谁知这女人并没有很硬的后台,他只是做了个小官员,最终还得靠自己拼搏才有后来的成就。一直没有离婚是因为脚跟还没站稳,后来生了个女儿更是让他心烦。日日面对自己厌恶的人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和那人还是剪不断的关系更是让痛苦翻倍,所以他从没正眼看过那个女儿,他始终不肯承认,甚至认为那是一个耻辱,是他失败的证据。

    为什么呢?难道从一开始就错了吗?但他从没想过去挽回什么,除了……她之外。

    那是真正的失败,一败涂地,从她从他的世界抽离。

    她叫温庭雨,是他的初恋女友,更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风景之一。她是唯一一个能够比较贴近他的心的人,虽然也不是了解得透彻,但她能够安静地聆听,她有小鹿一般温驯的眼睛,如她名字一般恬静文雅,看到她总会让他觉得安心。

    但在他决定考公务员之后,她也决定和他分手,他觉得不可理喻,她终究是不了解他,只有爬到更高的位置,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难道不能像那些,一直在成功人士的妻子那样,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吗?但她离开得很决绝,并在几年后嫁给了一个一穷二白的作家,夫妻俩过着拮据的日子,一直没敢要孩子。

    他真想问问她,那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后来他也的确问了她,在他的办公室。她那个文弱的丈夫写的文章因涉及政治被拘捕,她来为他求情。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激动起来,他怀疑她在从骨子里鄙视他,和那些愤青作家一样,那是最让他痛苦不过的。

    “你说这个世界的黑暗,不公,腐败,贫穷,犯罪为什么存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总要有一部分人受苦受难,总会有一部分人不劳而获,就像剧本规定好的角色,从来就没有奇迹,我们又能怎么办?我不过是从一个角色跳到另一个角色!”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她说道,经过岁月的打磨,她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已不复当年的清秀,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温驯的眼睛。“我们都不是圣人,所以我一开始就不去碰触。但是我所熟悉的,是以前的权前,不是你。”

    他最终没有答应帮忙。

    她的丈夫在狱中自杀。

    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她。曾经去过一次同学聚会,期望在那里能见到她,但她没来。反而是那些以前对他爱理不理的同学热情有加,让他厌烦,就再也没去过。

    说实话他爬到今天的位置,是被不少人唾骂过的,在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也曾愤恨过,在初入仕途时也曾怀疑过自己,但后来他想通了。他们会愤恨,只是因为他们做不到而已,真正到他们站到了这个位置,绝大部分的他们也会腐败,毕竟圣人只是极少数,到那时候他们自然就会噤声了。人毕竟都是自私的动物。

    权前沉浸在往事中过了良久,又过了好些时间,在这里不分昼夜,也不会疲倦。他随便问了个人,得知在这里游荡的都是有夙愿没有完成的,完成以后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地方,至于那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人都没去过也无法说明。

    权前的确有事情没有完成,至于那是什么事,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生前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失败者,一直在拼命工作,竭力往上爬,以至于积劳成疾,最后猝死了。

    他从来没想到在这里竟会遇到自己认识的人,并且还是至亲,在别人眼里他是极其幸运的吧,但他并没有多高兴。

    遇见的是他的父亲,还有他的女儿。

    “阿前。”父亲显得很高兴,眉开眼笑的。女儿却很胆怯,抱着她爷爷的大腿躲在后面,怯怯地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一位陌生的大伯,不是爸爸。

    这也不是他的夙愿。

    他接触了一些自杀的人。他向来是唾弃自杀的行为,那只是为了逃避现实,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是懦夫,是失败者的表现。

    他们都不能说是摆脱了现实,大多是沉迷于过往或空虚,也有不甘心的仿佛还有事情未完成,具体是什么事却说不出来,和权前的情况差不多。

    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想见某个人,说未说出的话,做未完成的事,还有一部分人则是放弃了或没想到,这类人整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但是光阴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是了。

    毕竟他们要和世间的人取得联系是极其困难的,于是就只能干等着,等他们想见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到这来。

    权前也每天在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虽然父亲和女儿都在身边,但女儿对他仍然心存芥蒂。他们三人都说不上是高兴的。

    当然死去的人们可以去人间,只是要与在世的人们说上话,或让他们见到他们,是不可能的。

    权前是突然想到的,在死去的人们对着世间牵挂的人唉声叹气的时候,突然想到或许他可以—连接天堂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