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下故人(上)(1/1)
作者:亲亲雪梨
    下山之后,楚寒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家,便提出请梁、江二人去酒楼喝酒。二人知道楚寒心中郁闷,便痛快地答应了,三人遂下山找了一个酒馆,临窗而坐。趁着江璃离开座位的功夫,楚寒悄声跟梁翊说:“这位江大人办事极为认真,心思又极为缜密。这几日相处下来,虽交谈甚欢,但不免有些疲累。他这人就这样,你不要太在意。而且他十分厌恶游侠,认为他们无视国家法度,所以梁大哥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自己游走江湖这件事情了。”

    “我天性如此,说了又有何妨?不过既然你好心提醒,我注意就是了。”梁翊笑笑,不以为意地说。

    酒过三巡,气氛也渐渐熟络起来。梁翊游历过大江南北,就捡了些趣事说给二人听。西北的长河落日,中原的名山大川,东海的沧海碣石,这些都让久在京师的江璃听得十分新奇有趣,楚寒烦闷的心情也得到些许缓解。江璃见他并非一般的纨绔子弟,而是见多识广、心胸磊落之人,不由得多了几分亲近,越发觉得与他投缘,也不再提去京城闯一番天地的事了。他见楚寒一直闷闷不乐,便开口问道:“楚兄弟,令尊已逝,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可曾考虑过陆侯爷的提议?”

    “陆侯爷的提议?什么提议?”梁翊好奇地问。

    “上次在京城,陆侯爷见楚寒仪表堂堂,功夫又好,在这安澜当个小小的团练教头,实在是太屈才了。所以陆侯想举荐他做个武官,不过还是要看楚寒的意思。楚寒,你怎么想?”江璃问道。

    “不知道!”楚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自顾自的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擦擦嘴,红着眼睛说:“我想杀了方淮那个狗贼!我今晚就要杀了他!杀了他,我就要去浪迹江湖,做个残月那样的大侠!杀!杀!杀!”楚寒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桌上的盘子都晃了三晃。小二心疼桌子,想过来劝阻,不过一看到楚寒铜铃般的大眼,立刻站在了一边,不敢言语。

    “楚兄弟,你喝多了,休得胡言!”江璃重重放下酒杯,不悦地说道:“那威震江湖的残月虽是为民除害,但他目无法纪,杀人如麻,完全配得上‘心狠手辣’四个字。若人人都能像他那般,想杀人就杀人,想报仇就报仇,那我们大虞国的法度又有何用?要我这样的人又有何用?”

    “若大虞的官员都像您这样,这天下就不需要残月那样的大侠啦!”楚寒无奈冷笑,又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楚寒,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梁翊冷冷地夺下楚寒的酒杯,想起刚刚江璃说的“心狠手辣”四个字,他皱眉苦笑了一下,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些恶徒自会有人惩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楚寒哪里听得进去?他粗暴地夺过酒壶,也不用杯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江璃有心拦他,梁翊却不再管了——就楚寒这脾气,他很有可能喝完酒就去杀了方淮。所以,还不如让他喝得烂醉如泥,倒头就睡,剩下的事情自己替他解决,也省得他再惹一身麻烦。

    楚寒喝得趴在了桌子上,江璃也喝得脸颊通红,酒劲儿一上来,他也克制不住,依旧不甘心地数落梁翊,他慷慨激昂地说:“男儿处世,不求建立千古功业,但总要有雄心抱负,轰轰烈烈活一场,才不枉费‘大丈夫’之名。你二人皆有盖世武功,为何只肯留恋江湖,不思进取?若大虞国人人如此,那这大虞国谈何明日?!”

    梁翊听得不耐烦,没想到在家听父亲唠叨,出来还要听江璃唠叨。他虽然性情温和,脾气却也不小,听到这里,对江璃的愧疚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长长出了口气,也一本正经地说:“江大人一番赤诚,确实让人动容。梁某虽胸无大志,但也自小熟读经典。无论是成就一番基业的霸主,还是忠肝义胆的名将,亦或是鞠躬尽瘁的名臣,哪个不是大丈夫的楷模?哪个热血男儿没有英雄梦?哪位大丈夫不想建功立业?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无意出仕,并不是说我自甘堕落,不思进取。若日后有机会报效国家,哪怕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梁某定当万死不辞。”

    听梁翊说完,江璃有些迷离的眼神立刻澄澈起来,他对梁翊竖起大拇指,想开口称赞,却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终于发泄出来了,梁翊心中无比畅快,他微微一笑,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却不料这酒辣嗓子,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擦干眼泪,吩咐小二照顾好楚、江二人,自己则走出了酒馆。他心中记挂着楚寒的仇恨,又想着江璃刚才说,想看太守府的账本,却遭到了方淮的千般阻拦。梁翊也知道,很多案子都是从账本上找到线索的,既然方淮不肯给,那就说明这账本上确实有问题。到底是一刀了解了方淮的性命,还是给江璃一个人情,让他用所谓的法度来惩治方淮?梁翊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清醒,以便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走到街上,看着天上的明月,想起自己的哥哥,又想起了江璃的哥哥,一时间思绪万千。心绪难平时,他便会从怀里摸出“清风”,仔细端量。“清风”似乎也能读懂他的心思,能给他许多安慰。可今日一拿出来,他却突然想起今天那个卖刀的姑娘来,她曾说,今晚戌时会去驿馆等他。可今晚一时酒酣,他完全忘记这件事,不免懊恼自责起来。但转念一想,那姑娘一看便是娇生惯养之人,一时说说而已,难道真能当真?此时正好街上传来打更人的声音,此时已是子时。梁翊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不再犹豫,拔腿就往驿馆走去。

    夜已深,街上根本没有什么人,驿馆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厅堂里亮着灯。小二一看他回来,忙不迭地跑过来,说道:“我说梁公子,您总算回来啦!这人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多时辰了,怎么劝也劝不走!”

    梁翊走到姑娘跟前,她似乎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梁翊心中无限懊悔,但是看她熟睡的模样,却不知不觉地看痴了。她小巧的脑袋枕在臂弯里,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高挺的鼻梁轻微耸动,樱桃般的小嘴微微撅起,说不出的娇憨可爱。正在他出神之际,她似乎发觉有人站在跟前,于是眼睛一咕噜,醒了过来。一看梁翊,她匆忙用衣袖擦了下嘴角,生怕有口水溢出来。梁翊没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次倒轮到姑娘看痴了,她愣愣地看着,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梁翊一惊,不知该如何劝她,一时手足无措。赵靖敏不管不顾地过去抱住他,大哭道:“你这个坏人!我以为你骗我!我以为你不来了!你害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呜呜呜呜……”

    被她抱住的那一刹那,梁翊似乎像被雷劈到一般,浑身上下都麻了。他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想推开她,却没有推开。过了半晌,他的手轻轻落到姑娘背上,僵硬却温柔地拍着姑娘的背,结结巴巴地说:“赵姑娘……好……好……我……我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好好说话?”

    赵靖敏这才发现自己抱住了梁翊的腰,也是脸上一红,脸颊上飞起两片红云,煞是可爱。她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格外楚楚动人。她撅起小嘴,看着梁翊的脸,委屈地说:“我饿了。”

    梁翊点了几样小菜,让小二赶紧去做。但小二困得直打哈欠,根本就不想动弹。梁翊往他手里塞了点碎银子,小二一下子精神焕发,忙不迭地去做了。梁翊在姑娘对面坐下,看她眼睛依旧红肿,心里无比愧疚。好在她并没有计较太多,也没有太生气,只是看起来困倦不已。赵靖敏看梁翊神情尴尬,于是开口问道:“你的官话说得这么好,应该也是从京城来的吧?”

    “也?难道赵姑娘来自京城?”梁翊微笑着问她。

    “嗯。”既然被他看出自己是女扮男装,又被他猜中了家乡,赵靖敏只得老实答应。不过她又接着说:“跟你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

    “我们一家一直都在富川,不过父亲有段时间在工部谋过职,所以我也在京城待过两三年。”梁翊如实作答,又说道:“看姑娘的气度,似乎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梁翊一边问,一边想京城姓赵的大户人家。

    “我不想说。实不相瞒,我家人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不想答应,就偷偷跑出来了。”姑娘被说中了心事,声音低了下来。

    “那你又如何从京城跑到这偏远的越州来了?你知道这一路上有多险恶吗?”梁翊有些担忧地说。

    “所以啊,我的盘缠早早就用光了,把金银首饰也给当掉了。不过地方的确不比京城,我那些宝贝都是价值连城呢,可惜这些地方的老板并不识货,开的价格都很低。”赵靖敏沮丧地说。

    听了赵靖敏的话,梁翊在心里苦笑,哪里是老板不识货,是姑娘你太好骗了。这样的傻姑娘居然能一路从京城走到越州,也算她运气好。说话间小二已经把饭菜端上来,小二搓着手说道:“天色已晚,厨房已经没有什么食材了,这碗鸡丝面,客官就凑合着吃吧!”

    “没事没事,我不挑的!”赵靖敏忙不迭地拿起筷子,刚要狼吞虎咽,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梁翊一眼,又装作不经意地捋了捋额前的乱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柔声问道:“这是给我点的吧?那我就不客气啦!”

    “当然是,姑娘慢用。”梁翊越发觉得她可爱,笑意盈盈地说。

    “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真好吃!”赵靖敏或许是真的饿了,吃相颇为豪放。不过一想梁翊就坐在对面,她又会立刻淑女起来。梁翊就那样笑着看着她吃,顺便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怕她噎着。赵靖敏感激地接过,待喝下水后,她有些腼腆地问:“梁大哥,你可曾娶亲?”

    “噗!”正在喝水的梁翊没忍住,一下子呛到了:“咳……咳……姑娘你说什么呢?”

    “叫我靖敏!”赵靖敏咯咯笑,接着说:“那你可有婚约?”

    “没有。”梁翊脸红到了耳根,不知道赵靖敏究竟要干什么。

    “哈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是想说……”赵靖敏放下筷子,靠近梁翊,故作玄虚地说:“我是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

    “我是想问,你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这么温和,怎么可能没有姑娘喜欢你啊?”

    梁翊突然就红了脸,有些急切地说:“感情上的事,哪儿能说得清楚?姑娘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我明明是在夸你长得好看呀,你生什么气嘛!快坐下来好不好?”赵靖敏依旧笑嘻嘻地说。

    梁翊面无表情地坐下,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子水,说道:“银两我也给你了,你也吃过饭了,姑娘就在这家店里住下吧,那在下失陪了。”

    “……好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你再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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