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姐姐(1/1)
作者:秋醉浅夜
    她来不及细思,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满屋子厚厚的灰尘,似是被时间发酵成一股呛鼻子的味道,小缺揉了揉鼻子,壮着胆子打量了一眼屋里的光景,幽暗的房间里氤氲着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烟尘,墙角一张绣床早已朽得不成样子,床头梳妆台上一面铜镜满是青绿色的铜锈,门边小窗下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只是那纸早已成了一沓薄薄的灰烬,小缺进屋时带进一小阵微风,那灰烬便随风,轻轻飘散开来,像无数只灰色的蝴蝶,在窗前一束幽暗的光线中翩然翻飞,仿佛临冬前的最后一舞,诀别中又带着丝眷恋的味道……

    老人示意小缺在书桌前的一把烂椅子上坐下来,小缺迟疑着走了过去,椅子实在太旧,厚厚的灰烬下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小缺伸出一根手指头碰了一下,椅子便噼里啪啦散架了,砸在地上,腾起满屋子的灰来,小缺拿袖子赶了赶扑面而来的灰尘,想要退出去,回头看时,哪里还有门,身后不知何时已成了一间暗室,倾斜而下的楼梯不知有多长,一直没入下面阴寒寂静的黑暗里,几点绿森森的磷光偶尔飘忽而起,隐约照见暗室里一地散落的白骨……

    小缺忙回过头来,不敢再往身后看,老老实实站在书桌边,指着地上散了架的椅子对老婆婆说:“对不起啊,坏了……”

    老人没听到似的,对小缺说:“帮我找找……”

    “找什么啊?”小缺硬着头皮问。

    老婆子突然愣住了,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越想不起来就越执拗,蹒跚着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小缺只好跟着她漫无目的的翻找起来,梳妆台上除了一面镜子,还有些瓶瓶罐罐,小缺一个个拿给她看,她都摇摇头,小缺拉开柜子,差点被一股霉味呛晕过去,好不容易待霉气散了,仔细在里面翻找了一通,除了碎成渣的衣裳,被面,什么也没有,接着是枕头下,被子里,床底下,小缺越找越起劲,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帮一个把她困住的鬼婆婆找东西,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小缺只在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一个沉甸甸的首饰盒,似乎还能算得上个物件,她顶着一头一脸的灰,把盒子递给老婆婆,她颤颤巍巍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满盒子的珠翠钗环,老婆婆愣了愣,小缺眼巴巴看着她又缓缓摇了摇头。

    “没别的了……”小缺小心翼翼的说。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迷茫,继而是一丝狂躁,最后是一丝灰蒙蒙的悲哀,“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她哆哆嗦嗦的嘟囔了两遍找不到了,然后毫无防备的,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歇斯底里,一声比一声豁得出去,几乎和夜啼的婴儿一个腔调了,只是这哭声是从一张只剩两颗焦黄牙齿,黑洞般的嘴里咆哮而出,眼泪鼻涕是在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肆意流淌,看上去就只剩恐怖和恶心了……

    小缺被她的哭声震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只好手足无措的哄她……

    “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我再帮你找找,是衣服?吃的?首饰?信?统共就这几样东西吧,难道你还能翻箱倒柜的找什么人不成?”

    老人听到小缺最后一句话,突然楞住不哭了,一把攥住小缺的手,哽咽着说:“我姐姐,我找姐姐……”

    李承乾将明月拎回房间,扔在那张价值连城的贵妃榻上,俯下身一字一句的问:“她在哪?”

    明月揉了揉差点断掉的脖子,费力的支起身子,嘴角依然挂着丝冷笑,抬起眼睛挑衅似的看着李承乾说:“你陪我一天,我就告诉你。”

    李承乾只觉一股邪火直窜脑门子,话都说不利索了,抓起明月的衣领,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最后又把她甩回榻上,生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打人,攥着拳头,后退了两步,强作镇定的说:“她与你无涉,你先把她还我。”

    明月笑道:“她与我无涉,但貌似是你心尖儿上的一块肉,只好暂且拿她来留一留你了,你放心,她只是迷路了,你陪我一天,我自然将她完好无损的交给你。”

    李承乾隐忍着满腔怒火和不安,哑着嗓子问:“怎么陪?”

    明月一眼瞥见李承乾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笑着宽慰他:“你放心,我虽然十分喜欢你,但也知你是我的血亲,更是我的长辈,乱伦的事怎好逼你去做,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还有些小事托付一下,今晚是元宵节,明月楼的女子要全体献艺给这繁华的汴梁城看,你看完再走吧,走时自然把小缺还给你。”

    明月说完顺手拉过一个秀蒲团,枕在胳膊下面,半歪着朝李承乾笑了笑,拍了拍身下的贵妃榻,“这榻也是你的旧物,没认出来吗?”

    李承乾扫了一眼明月身子下面的贵妃榻,昨日第一眼见时,他心中就觉有些眼熟,只是没多想,经明月这一提醒,依稀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他身为东宫太子时,曾经也骄奢无度过一阵子……

    李承乾没理她,后退一步,差点一脚踢翻榻边那只半人高的白瓷花瓶,忙伸手扶了起来,瓶子里插着一枝腊梅,一片殷红的花瓣落在他掌心,他轻轻一弹,一阵细风卷着花瓣飞出了了窗子,飘飘扬扬飞远了,突然化作一只火红的小鸟,扑闪着翅膀在明月楼上空盘旋了一圈,猛地一头扎进阡陌纵横的巷子里,不一会儿便飞到落落肩头,扯着似人非人嗓子朝落落劈头盖脸喊道:“去明月楼,查小缺下落,人都不见了,你死哪去了……”

    活脱脱一个鸟人李承乾……

    李承乾拉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臭着一张脸,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明月在床上歪了一会儿,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了两下头发,青丝便簌簌落了一肩,她将头发一根一根从肩头捏起来,在手里捏成一小股,淡淡笑道:“还真快,一早上不用,就见老啊……”

    说完回头看着李承乾问:“其他房里的软殷脂,也都被你毁掉了吧?”

    李承乾不置可否的冷冷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明月,昨天一晚上没睡,整个明月楼早已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这阴毒之物,不知害了多少青春女子的性命,又不知滋养出多少具扭曲阴暗的花容月貌,想来都得可怕,他黎明前带着这些东西到了河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灰烬深深埋进土里,那些逝去的芳华,魂魄已无可追溯,仅存的一点残灰,只好入土为安,他能做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