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妖孽！该死的千池！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夜里寒风刮得紧，一滴雨水落在千池苍白的小脸上。这冰凉的触感将千池从昏迷中惊醒，此时她被绑在村子东边山神庙前的破祭坛上，脑后闷疼，头上不知是谁砸了个口子，血液顺着头顶流到眼皮上。也正因为如此，干涸了的血液让千池睁开左眼变得些许吃力。

    周遭嘈杂，祭坛下围了几十个村民，每个人都念念有词，个个都说千池该死。他们有街市买菜的张三；东门卖饼的李四；还有拍了许久门迟迟不肯救人的郎中……每个人眼里都藏着厌恶、愤恨、对干旱的恐惧，仿佛此时摆在祭坛上的只是一块不值一提的猪肉，而并非每日都能看到的千池。

    “下雨了？快看下雨了！这三年不下的雨，我们绑了这怪物就开始要下雨了！”……

    “看来，这丫头确实是个妖怪啊！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杀了她我们就有水了啊！”……

    “快啊村长，我们杀了她，还等什么呢？她害死自己的母亲，如今又害死了祖母！她就是个妖怪，快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千池听了可笑，原是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如今只是要杀了她，人们就对下雨这件事情确信无疑。她仰头看向天空，夜里的天空漆黑得什么都看不到，犹如野兽张开巨大的口，想要吞噬掉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雨越下越大，雨滴如刀子一般落在千池脸上，却不能像刀子那样砸出伤痕，因为刀子雨都下在了心口里，将那个被叫做心脏的器官剁为肉泥！

    视线被模糊，她早就分不清什么是雨水什么是泪水了，总之都混在一起。雨水浇湿她此时凌乱的长发，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液和泪水，从头到尾从外到里的淋湿。

    “奶奶……”千池不知此时是笑还是哭，换句话说，千池其实很平静，哭笑对她来说只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表情罢了，任何的表情都形容不出她此时的心情。平静得仿佛此时要被祭掉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别人！

    书上说：哀，莫大于心死。

    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吧！越悲伤就越失望，越失望心里就有多平静。

    千池记得昏迷前，她从村长家跑出来，跑回她和奶奶一起的小木屋……看到的却是奶奶冰凉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简陋的小床上……屋里空无一物，能被搬走的都被搬走了，千池走时帮奶奶掖好的的被子也被人掀起。

    “奶奶……”千池拿起流了一夜眼泪的蜡烛好好地照了照奶奶的脸。奶奶银丝蓬乱，浑浊的双眼还没来得及闭上，眼角还挂着泪痕。奶奶就这样静悄悄得走了。

    “奶奶，我是阿池啊……你看看我，我是阿池啊……”千池哭得稀里哗啦，她握住奶奶的老手，却早已冰凉僵硬。

    “就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奶奶！”身后涌进来一大群村民，手里握着火把，眼里带着“为民除害”的大义凛然的表情。众人上前抓住千池按在地上，令千池瘦小的身躯与地面摩擦，脏了衣服；脏了小脸；弄乱了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奶奶！”没人在意千池眼中那个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奶奶。

    “死丫头，力气这么大！给我按住她！”身后的一片混乱中千池听见村长的声音。她转头看向村长那瘦得只剩下骨架的身量，披着一件藏蓝色长衫之中。他依旧隐没在黑暗中，却难掩心中激动的心情。

    千池这才恍然大悟！

    “老天爷！都说你有好生之德！你好的生，都是这样的嘴脸么？他们都说我是怪物，说我命格害了村里颗粒无收，我只怕你罚他们罚得轻了！应该让他们死！让他们死！”千池脸被死死按在地上，尘土沾在脸上，泪水自眼角流下与尘土混合……后来千池就被打晕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便是此时她被绑在祭台上，夜空下着冰凉的雨，这雨不大，却也是洗干净了千池的眼，洗掉了台下众人的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