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16 无量寿经(二)(1/1)
作者:严优
    其时,郭威府中有一妻一妾。柴昭仪病故次年,郭威娶了汴京杨氏为继室。杨氏兢兢业业养育着柴昭仪留下的荣哥和三妹,自己也诞下了四妹和青哥一双儿女。彼时荣哥居长,见家境困难,还曾跟随乡人外出贩卖茶叶补贴家用。君贵与杨氏相处了三年余,十五岁被郭威带到军中时,杨氏拉着他的手直送到河梁,哭泣难舍。君贵二十岁那年,由郭威安排、杨氏操持,替他娶了同军的刘都虞侯之女为妻。次年,郭威父子随刘知远出镇太原,杨氏病故。又次年,郭威在太原再娶张氏为继室,如今家中的第三子意哥便是张氏所出。本朝高祖称帝那年,郭威随高祖路过洛阳,想起杨氏生前曾再三褒赞的一个贤德乡妹董氏就在此城中。郭威命人寻访,恰好彼时董氏寡居,郭威便以礼纳她为妾。

    其时,“孃孃”就是现在“妈妈”的意思,是一种口语化的称呼。郭威长念与柴氏的旧情,对所有继室,并不要求先前的子女呼之为母,而是以口语化的“孃孃”相称,以此保留母亲在他们各自心目中的位置。同时,也是为柴氏保留了在自己心目中的唯一位置。后来杨氏去世,四妹和青哥对继母张氏的称呼便也循从此例。

    君贵见父亲牵挂家里,便试探道:“儿子送完符家妹妹回来,或许父亲还在永兴与凤翔讨逆,父亲是否要我先行返京一趟,去看望两位孃孃及弟妹子侄”

    “不必。”郭威断然道,“你送罢君怜,就速速回到我的身边。家中诸事自有她们两个及你娘子料理,何须担忧将来的事,待你返回,爹想尽快与你商议对策。”

    君贵心头一热。在过往十几年的军旅生涯中,父亲曾经无数次地明示或者暗示,要自己站到他的身边去,可是却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那日军前会议,我不该”他艰难地说。

    郭威抬起右手制止:“不必多言,你性如烈火,爹知道。”

    君贵的眼圈红了:“让爹为难,决不是儿子的本意。”

    郭威叹了口气:“荣哥儿,这几日,我老是想起你的母亲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希望她能告诉我”

    君贵的泪水滑落,又悄悄抹去。郭威余光中见到这一幕,心中一阵难过,却不动声色。

    默然片刻,郭威道:“儿子,爹给你讲件有意思的事。清泰年间,镇州的秘琼杀了节度使董温琪全家,董温琪在任上贪积的巨万资财,全都被秘琼夺为己有。过了没多久,石氏入汴建鼎,强行调秘琼到齐州做防御使。当时的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半路截杀了秘琼全家,将秘琼劫夺董温琪的那笔财宝,加上秘琼自己积攒的一应金宝、侍伎全都据为己有。范延光原本就贪残,家中积财颇厚,有了董温琪和秘琼的钱,身家翻了两三番不止。后来,范延光自己就依据邺都叛乱了。于是河阳的杨光远受命去平范氏的叛”

    郭威忽然停顿下来,眯起了眼睛:“杨光远平邺那年唔,爹就是在那年邂逅你母亲的”

    “是吗”君贵的眼神一亮。

    “对。后来你母亲告诉我,她无意中听到了我对范、杨二人的评价,与她心中的想法一样,所以她就决定嫁给我”郭威叹口气,立刻又摇摇头,“说远了,说远了,今天咱们不说这些,还说回那笔雪球一般越滚越多的财宝吧。范延光被杨光远围攻得没办法,就向朝廷请降,得到了保证不死的铁券丹书。可是杨光远一来惦记着范延光的财物,二来怕以后遭到报复,就不顾朝命,私自溺杀了范延光,将范氏的钱物和姬仆全数夺了过去。这样,加上他自己不停搜刮得来的财富,杨光远就成为了当时最奢侈、最僭越的方镇。据说他受勋赴任的时候,仆从妓妾的马队超过了一千骑之数。”

    “啊”

    “不可思议,是不是这还只是够格骑在马上的人数。再后来,曾经平定范延光之乱的杨光远却效法范延光,在青州举起了反旗。这回,你知道是谁去平定的了吧”

    “杨光远啊,李守贞”

    郭威点头:“对李守贞。李氏平定杨光远,就得到了从董温琪、秘琼、范延光、杨光远手中一路传递下来的全部财产。李氏自己在河中又多行刻剥,所以,他的财富,应该是一个大得惊人的数目。也因此,这次他才敢走范延光、杨光远他们的老路,挑头举起叛旗。”

    君贵忽然有所警觉,沉默片刻,谨慎地说道:“此次平定李守贞,是爹挂的帅”

    郭威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所以,现在你明白为何我命王峻、王殷等去接收河中的府库了军中人人都知道,李守贞的资财,是官家指派的王监军他们经手接管的。他们怎么报给我,我就怎么听着,数目对得上对不上,但凡有人追究,自有王监军去应答。他孝敬我的那部分物事,你知道的,我一样没留,全都赏给了牙军的亲近将卒。”

    “那么将来对永兴的赵思绾、凤翔的王景崇,爹也要如此处置么”

    郭威鼻子里一笑:“大哥儿啊,赵思绾、王景崇,这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人物,如何对付他们,不是需要过多费神的事情;便是王峻、王殷之辈,今日也不值得你耿耿于怀”他看着儿子,降低了声音:“现下最头疼的,其实只有一个人。”

    “谁”

    “官家。”

    君贵一惊,无声地看着父亲。郭威目光灼灼回视儿子,缓缓点了点头。

    “我总执兵权,朝野不知有多少人衔恨忌惮。杨邠、苏逢吉、史弘肇与我同为顾命大臣,却各怀心思,整日在御前争吵不休。小皇帝为人轻佻,专宠谀臣,便对太后也是阳奉阴违。他若听信别人挑唆,或许很快就会削藩。而咱们,就是他削藩的工具。届时,只怕所有的矛头都会转向你我父子”

    “”君贵沉默,面色凝重。

    “你此去兖州,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善结名藩,以备远患。”

    “你能想到这一步,就对了。”郭威神情严肃,“你想整军,爹也想整军,可现在还没到整军的时候。该忍的,天上就是掉刀子,你也得给我忍住。”

    君贵看着父亲,低声道:“是。”

    “至于那些不该忍、不必忍的,”郭威目光凌厉,“君贵,爹最锋利的宝剑,就着落在你的身上了。”

    君贵热血沸腾,肃然答道:“是,儿子明白。”

    注:中唐以前,“孃”和“娘”字的用法有明确区分,后来渐渐混用。本书中尽量区分了用它们:以“孃”表示母亲,以“娘”表示年轻女性。

    至于呼母亲为“妈妈”,当时应该也有,只是不普及,本书将它用作人物对亲近的乳母的称呼。

    关于这几个称呼的更多区分,我有另文略述,请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