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作者:棠邑惊蛰
    周历,148年,秋末。

    魏湘惜坐在周国的送亲轿子上昏昏欲睡,她模糊梦见了去岁刚及笄时的事。

    在她母后给她举办的盛大的及笄礼上,收到了一个让她久久不能平静的消息。

    她那位父皇遣人来问她,是否愿意嫁给吴国的征远大将军,秦士弘。

    说是要听一听她的意见,其实魏湘惜心中清楚的很,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周吴两国之间兵戎相向也有快一年了,周国战败后被吴国的一纸求娶书打得猝不及防,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求娶贵国嫡公主。

    这话写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想用宗室女替代也不成,除非她母后现下能立即再生出一位比她年岁还大的姐姐,否则这婚事必是推脱不得的。

    而周国但凡能承担得起推脱的后果,她那父皇也不会选在那时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来问她,愿不愿意。

    魏湘惜看着她母后逐渐青白的脸色,又看向那些来参加自己及笄礼的命妇小姐,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来人点了点头,“本殿自然是愿意的。”

    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养,自然就要为百姓牺牲,能用一场和亲解决战争赔款,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唔,说是和亲或许不大妥当,应当是进献,是进献才对。

    堂堂一国公主被进献给一位将军,听起来或许不大好听,但若是这将军是吴国的实际掌权者,好似又可以另当别论了。

    “皇姐,皇姐。”轿边传来小小的声响,魏渚恪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地,像是怕吓到她,纵使这样也还是让睡的迷糊的魏湘惜一下惊醒。

    “何事?”她掀开轿帘的一角,向外面看去。

    广阔无垠的大地上赫然伫立着一块石碑,她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清上边的小字,不过猜也能猜到那上边写的是什么。

    “这么快就到了。”

    那石碑是界碑,立在周吴两国的交界处,警示百姓莫要越界,一旦越过这石碑,生死便由邻国决定。

    魏湘惜的处境也是一样的,一旦踏入吴国的地界,便再也难回了。

    周国的送亲团堪称浩大,端得一副要将公主风光送嫁的模样,相较之下,吴国的迎亲使团便显得有些寒酸。

    两国人马在界碑处停留,稍作休整后便要分别,说来也是好笑,周国的送亲使团连人都只能送到界碑处,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出使。

    魏渚恪的眼睛略有些发红,像是被风吹得厉害,魏湘惜伸出去紧握了一下他的小手,“外面风沙大,别总盯着远处看,伤眼睛。”

    魏渚恪趁着她伸手的时候,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桃脯,“明日是皇姐的生辰,这个给你,记得过了子时要吃掉的。”

    这还是她从前哄魏渚恪的小把戏,她幼时顶讨厌这个粘人精弟弟,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可他偏像不知道似的,总喜欢围在她身边转悠。

    这明明是个男孩子,偏不愿意去同皇长兄玩,总喜欢待在自己身边,她心中讨厌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父皇母后总要说她没有个做皇姐的样子,给她说上许久的大道理。

    魏湘惜最讨厌听什么大道理。

    因着对这弟弟不上心,所以也时常会忘记他的生辰,每回都要宫里的嬷嬷提醒,她才会随手包个什么生辰礼送过去,也顾不上他到底喜不喜欢用不用得上,总之只是为了做个脸面。

    有一年这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她的寝殿,伸着手就问她要生辰礼物。她那时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敷衍他就被撞了个正着,便随手在食盒里挑了一块桃脯给他,还说了许多话好一通诓骗他。

    魏湘惜现在还能记得自己和颜悦色地同魏渚恪解释,“我们周国的男孩子,到了六岁便不能问别人要生辰礼了,会叫人笑话小孩子心性的,不过皇姐心疼你,不忍心你突然就什么都没有了,便送你一盒桃脯,为你庆生吧。”

    那年魏渚恪六岁,他年纪虽小但却不傻,他瞧着皇长兄都那样大了,每年依旧都是有生辰礼收的,皇姐也从来不曾忘记过给皇长兄备礼。

    魏渚恪那时觉得皇姐这借口实在是太过拙劣,不过看在她难得对自己和颜悦色,还愿意多和自己说几句话的份上,他用力点了点头,从此再也没有向她伸手要过什么生辰礼。

    不过也正是因着这事,魏渚恪便把生辰吃桃脯当作是一件年年要做的事情,不但他自己吃,宫中无论谁人生辰,他出了备下生辰礼还总要再送一盒桃脯去,父皇母后看他懂事由着他这样送了,还要在夸上两句懂事听话,闹得宫中众人以为这个什么了不得的皇家习俗,一个个也都学了过去。

    若不是今年正赶上她出嫁,只怕自己的宫里又要堆上不少套桃脯,吃上好一阵也吃不完。

    “皇姐,其实我带了一盒桃脯来,只是路上总忍不住偷吃,如今只剩这一块了,你可千万记得要吃。”

    魏湘惜原本还有些感动,一听他这话又有些哭笑不得,她的确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这样实诚,什么实话都肯对自己说,不过好歹也是一番心意,她将散乱的油纸重新将桃脯包好,小心收回袖袋里,“好,记得的。”

    “皇姐的轿子里有一些银两,待会儿换了轿子千万记得带上,明日若是经过城镇,也要打发琥珀去买一些糕点,吴国的饮食与我们不同,皇姐莫要饿着自己。”

    魏渚恪小小年纪,也不知怎么能想到这么多话来叮嘱自己,而且说话的语气总像个大人一般,这些话听起来也不像是旁人教的,想必是他在送嫁的路上自己思量出来的。

    “皇姐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

    魏湘惜听着这话鼻子有些酸酸的,又不愿意在这小孩子面前丢脸,只皱着眉哼道,“知晓了,小小年纪怎得这般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