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家之公敌,国之公敌(1/1)
作者:梁馨心
    面对风浪暗涌,赵顼心知肚明,他入坐之后,便似怪非怪地开口责问:“雪梅,难道对于皇兄,你也这样置之不理吗?”倩影孤立的雪梅仍旧一言不发,曹氏随后却声泪俱下:“国事,毫无章法,家事,竟也一团乱麻,皇上封个奴才倒是无伤大雅,可堂堂皇家之女怎能嫁个布衣之家?这种逆天悖祖之行,简直就是败坏家风,辱没大宋。”玉儿见状,急忙上前垂胸扶背且连声安慰。

    对此略有耳闻之事,赵顼一直未探究竟,所以此时似显吃惊:“是哪个布衣百姓如此有幸,能够得到雪梅的垂青呀?”郁郁幽怨的雪梅此时伤心委屈地看向赵顼,已是满目含泪:“大宋,可以容纳百川四海,可以容纳万物更生,可是为什么就偏偏容不下一个平民百姓呢?”听到此言,高太后带着尊长偏执,人母姿势,竟然厉声喝斥:“放肆,你自幼任性,不受管教,如今老大不小,竟然欲将终身大事弄得乱七八糟,你如此自毁,逆国而行,难道你眼中没有大宋,没有皇上,没有母后,没有尊长,就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贫贱小民吗?”高氏说话之间,怒拍桌案,贵贱混淆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罪恶滔天。

    孤傲不群的雪梅只知贫穷无罪、真心可贵,她此时锐语袭人而直言不讳:“贫穷并非人之罪过,可穷人却总是受到贫穷以外的精神折磨。记得曾有一个行乞少女对我当众质问:为什么贵者的尊严重如泰山,而百姓的尊严却总是被人视而不见?我如今终于明白,一国之君和贫贱小民皆是顶天立地之人。可是母亲贵为太后,难道眼中只有尊卑之分,就没有一视同仁吗?”此言出口,满坐皆惊,雪梅放肆无度,似乎成为人中异物,就见向皇后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而向上央求:“皇祖母息怒,母后息怒,雪梅年少直爽,恳请二老谅其出语鲁莽。”一见妹妹年轻气盛,长辈又异常激动,赵顼左右顾忌,唯有怒目责备:“雪梅,你怎敢顶撞母亲,还不赶快过来赔罪。”此时又爱又恨又气又恼的高太后已经唇齿打颤,粗喘不均。雪梅于心不忍地看向母亲,却对情系之人,持有一诺千金:“母后,因为生在皇家,我让世人敬之尊贵,望而生畏,如果能够得到真爱无瑕,女儿绝不在乎如此荣华。”雪梅说完之后,便义无反顾地拜辞离去!

    看着雪梅的飘飘身影傲然消失,曹氏不禁悲声哀叹:“国门不幸,出了王安石这个国之公敌,家门不辜,出了赵雪梅这个家之公敌。皇上呀皇上,你变法革新,变乱了天下,革乱了人心,如今又行市易法,已经报应到了皇家门口了呀。”看着玉儿为曹氏捶胸砸背,皇后为高氏抚心顺气,赵顼只觉头顶滚来层层乌云。他早知家务难断,不想居然难到剪不断理还乱,如今真是国有千忧且家又增愁啊!

    家事、国事、内忧、外患,错杂繁乱地一起涌现!壮采年华的赵顼,在难以暇接之时已经心力交瘁。

    这日早朝,群臣整齐有序地临位肃立。金龙宝坐当中的赵顼却目光黯淡地看着斗志昂扬的文武百官,又神情恍惚地听着新旧两党的唇枪舌剑。殿中的李评如同先锋,他滔滔无忌地说尽诋毁之语:“启奏陛下,万事丛生,中书之责,国政不兴,宰相之过。大宋自从变法以来,王安石只会重用本质恶劣的奸诈小人,那些无耻之徒,遍布朝野,所行之事,极其苟且。李定为官:不服母丧,有才无德;程昉治河:劳民伤财,好大喜功;王韶市易:监守自盗,贪私图利。而且新政官员推行新法之时,有的专横至极,有的狂妄无礼,所以导致大宋,国用不足,危机重重,吏治腐败,人心腐坏。皇上,当今新法推行,已经让万民灾祸纵横啊!”李定口吐高声,此时面对君臣之众,尽其所能地将革新之法扁得百无一用。

    殿中响彻危言,使得新党之官怒发冲冠。吕惠卿迈步离位,针对虚词泛说,愤然斥责:“万岁百官面前,不知出言慎重,只知毛举细故,罗织成罪,若是君子,不应以扩大毫末之过,来抹人功绩、毁人清誉。如今革新立法,正是及国之所及,需民之所需。执行法令的官员,马不停蹄地劳心劳力,可守旧官员却一味满口造谣、坐而论道,屡屡无中生有、黑白颠倒,使得忠臣无罪而受罚,奸臣无功而受禄。陛下,这些阴暗之人,总对别人的琐碎之事百般讹传,无非是为了平衡自己本身庸碌无为的过失缺陷。”吕惠卿对于污损新法之人,绝不容忍,他的一番言词,更是激起了守旧之人的万般怒愤。

    只见文彦博昂首出班,尖锋相对地痛斥市易之法:“小儿愚见,不足听信,只叹堂堂大国,竟然皇皇求利,王安石这个兴利之臣,为取财利,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其实自然当中的百货万物,理应商贾自作经营,可光天化日之下,市易司竟连水果冰炭这样的蝇头小利,都要与商人一争到底,这乃是,聚敛小民之怨,败损大国之体。”王安石听此曲见,锐理反驳:“你口中所谓的蝇头小利,可以让无数百姓衣暖食足,可以让皇朝大宋缓解困苦。奸商富贾一向自私自利,纵之容之且听之任之,必然将会颠覆社稷,他们宁愿国民受难,也绝不停止垄断,不治不管、悉听其便,更会使之肆无忌惮。”王安石如同安国磐石,他不惧商贾那为利所驱的无及不用之耻,更不畏旧臣那千拦万阻的铜墙铁壁之势。

    安静片刻,就见翰林学士吕公著,一派严肃地耸人听闻:“陛下,国行市易,过分争利,让邻邦为耻,让世人嘲笑,而且早年,四川曾因专属卖物而导致王小波叛乱。如今官府专卖,本就抑商过分、苛民太甚,若不及时停止,必然人心涣散,难保国无内乱呀。”韩绛听后,难忍愤慨地阔论其理:“变法革新,既为富国强兵,又为宽济贫弱。可朝野上下,那些不明世理之官,不顾大义之臣,却巧借新法而弄虚作假,破坏新法而欺上瞒下,歪曲新法而谋求私利,贬损新法而危言耸听。自从变法以来,虽然新法屡遭诋毁、屡受阻碍,但行法成绩却事实存在、不可掩盖。奉劝守旧之官若能放弃官商相护,放下私怨偏见,同心协力将新法贯彻到底,那国盛民安,又有何难?”韩绛的句句直言,响彻大殿,对此语之确凿、理之固然,刚愎自用的文彦博却是不以为然,他异常激愤地开口分辨:“无事兴兵地搅乱和平,又在为国滋事地挑起战争,改革官员一心制造灾难,不光是在颠覆社稷,更是在扰乱江山。如此翻来覆去地掀起歪风,如何国盛?这般蓄意图谋地招至国难,如何民安?”韩绛愤然听完,不由直口回言:“对待西北邻国,防人之心绝不可无。”文彦博随后高声反击:“对待西北邻国,害人之心,更不可有。”政见迥异的分争,固有矛盾的积累,让双方在各抒己见之中,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滚滚鸿沟,宽无边际的遥遥雷池!

    济世兴国的王安石不管险途多远,唯求壮志实现,如今路行一半,岂可中途回转。他根据当前形势,严词怒斥:“国耻难忘,数载如一的忍辱负重,不可习以为常!我大宋兴兵击敌,既为护国护民,又为收复旧疆,这不是害人之心,而是固国之本。”文彦博却在打击兴国之志,依然再三争执:“边帅边将屡次与西夏交锋,除了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之外,十战九败,实在是无利有害。”王安石随后透彻论理,他直指兵败之因,道出军政之弊:“当年三川口之战,刘平之所以大败,就是因为有黄德和这种群马之害。朝廷干扰边将行动,派人监视边将言论,使得边关将帅为避嫌疑,只好分心应对。他们本有作为竟不敢为,本可功成却不能成,而且百年以来,我朝对外做战之时,兵不识将,将不识后,兵无常将,将无常兵,兵将陌生,岂能制敌获胜?”朝廷对于边关将士的如此严密监控,战况胜负真是可想而知,想到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帅士兵,王安石直鸣不平。

    满面不屑的文彦博一向固持己见,从不示弱,对于代代蹉跎,他只觉落得朝野祥和:“重文轻武,乃是祖宗规定,是古非今,乃是圣贤至理。可你这个异端败类,搅得国内乌烟瘴气,变得百姓皆无宁日,你心存不轨而胡作非为,难道不知,古来争战,几人能回?”说完面向赵顼,他畏天畏地且吓人吓己:“陛下呀陛下,人间如此逆天而行,上天必起不测风云,还请皇上莫信奸臣,莫失民心呀。”漠然呆坐的赵顼看着新旧两党的截然对立、严重对峙,良久之后才吐出了一句有气无力之语:“是是非非,千丝万缕,天若有知,又怎能乱了天下之事,唉,让朕头疼,都散了吧。”听此不评是非之言,殿中群臣都在愕然仰望之间无奈互看,就听玉阶之下的殿值官李宪,抑扬顿挫地一声呼喊:“皇上有旨,退朝。”文武百官的呆愣双眼全都在追随着赵顼,百目睁睁地看着他步步哀叹地踏出了紫宸大殿!

    一国之君,让人难以猜透,新党之官,相顾摇头,旧党之臣,愁入心头。伴着此起彼伏的哀怨之声,忽听遵循旧制的文彦博,怒口痛诋地扬声断喝:“王安石,你挟至尊以令天下,如今变法数年,已经兴起了乱国之难,大宋江山,兴旺百年,谨守旧法,代代平安。你居然与天下为敌,又要出兵作战,你这是在挑唆年轻的皇上,图浮浪虚名,冒千难万险。”却听王安石出语磊落且刚直不阿:“身为臣民,理应忧国之忧,思虑长久,王韶联合诸蕃,已经万事具备,王安石必定说服皇上,讨敌兴兵,果断出征。”伴着守旧元老的捶胸顿足和咬牙切齿之声,王安石毅然前行地踏出了群老直指的怒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