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浩歌北风前,悠悠送孤月(2/2)
作者:白绫.CS

    萧瑶反问道:“如果这些道理一目了然,为何朝廷不早日将他取缔,反倒派了纯阳派高手保护他?”

    沈无瑕一时语塞,想了想便答道:“估计是纯阳派收了江充的好处,私下行事……额,不对,纯阳派是护国神教之一,久驻长安,怎么会……”

    萧瑶微微一笑,说:“我昨夜与纯阳派首徒长青交手,他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当今圣上早已得知江充丑行,但江充是当朝皇后的家人,背后势力根深蒂固,朝廷不便处置他,他有危难,还得派人来保着他。”

    沈无瑕笑道:“既然如此,我替皇帝杀了这小人,他们应该感激我才是!”

    萧瑶无奈地摇头,说:“那你便大错特错了。依据当朝律例,刺史缺员,可由上佐或长史代行州政,江充手下的上佐和长史本来是圣上为安抚宠妃梅妃,为她家人设下的虚衔,原本并没有实权,江充一死,他们上位,梅妃的派系势力又得增长,为了与皇后一派争个长短,多半也会搜刮民脂,你为民除害之心,都将付诸流水。”

    沈无瑕别过头去,不满地道:“哼,这中原的政治实在复杂,我不管了还不行吗!”说罢他提起酒壶就要喝酒,但不知为何,昨夜还香醇甜美的酒水,此刻入口却辛辣无比,他干脆砸了酒壶,说:“罢了罢了,是我错了,想我无瑕公子,竟然也会做蠢事。”

    萧瑶望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眼中蒙上一层白雾,让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沈无瑕问:“你怎么了,还在为昨夜的事懊恼?”

    萧瑶摇了摇头,伸手覆上沈无瑕的手。沈无瑕很是惊讶,忽觉手心微凉,萧瑶已将手拿开,低头一看,他手里多了一朵银制雪莲花。

    沈无瑕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瑶说:“我打算回塞外了。你是我在中原结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这朵雪莲花留给你,算是一点念想。当然,如果你哪天手头窘迫的话,也可以用它换壶酒喝。”

    沈无瑕捧着雪莲花,只觉得手心沉甸甸的,他心中很不是滋味,问道:“你甘心就此离去?”

    萧瑶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能来中原见他一面,平生愿望已了,离开也没有什么甘不甘心的。反倒是你,你的胡人身份已被揭穿,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沈无瑕仰头大笑,“难得你这么关心我,莫非是想拉拢我入玄衣教?”

    萧瑶别过身去,有些犹豫,仍是说道:“沈无瑕,你很清楚我的背景,却不了解我的为人,我只是在关心你,你又何必出言讽刺?”

    沈无瑕愣了一愣,本想反驳,但见她立在晨曦之中,背影如此消瘦,心中不忍,将原本锋利的说话习惯改了,说:“对不起,我想我还不习惯有人关心我。”

    “罢了。”萧瑶轻叹一声,说:“也许是我不懂拿捏分寸,与你走得太近。今朝一别,后会无期,望君保重。”她说完便走了。

    沈无瑕望着她的背影,忽觉得心中失落,探了探腰间,想要取酒喝,却想起那酒刚刚被自己砸了。他立即追了上去,拦在萧瑶身前,一脸轻薄笑意:“嘿嘿嘿,我听说关外的白酒醇正香冽,葡萄美酒甜美醉人,不如我送你出关,你请我喝酒?”

    萧瑶听得一头雾水,说:“你想出关,怎么不找唐婉君作陪,反倒来找我,难道你不怕跟着我,会被玄衣教追杀?”

    沈无瑕叉腰大笑道:“我沈无瑕浪迹天涯,最怕的是小人,最不怕的是仇家。唐家堡小人太多,纠纠缠缠好生烦人,还是和你在一起快活,无牵无挂,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也是。”萧瑶点头轻笑,“我们俩走在一起,普天之下倒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我们。走吧。”

    草丛中的虫子欢快地鸣叫着,忽被萧瑶和沈无瑕惊起,飞出一丛草,又落入一丛草,目送他们越走越远。如果它们有思想,或许会很惊讶,两个异邦人携手在中原大地同游,却是异常自在,好像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庭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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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怀瑾和唐婉君一路西行,经过许多城镇,村庄,从风土人情聊到相似的童年趣事,日渐熟稔起来。这一日很不凑巧,他们赶了一天路都没有看见驿站,只能在荒野中休息。好在楚怀瑾早已有了经验,很快将生火、捕猎、烹饪这些事情办妥,两人在火旁闲谈几句,就匆匆睡去。

    这一夜的月亮很圆很亮,楚怀瑾不由得多望了几眼,他仿佛在莹白的月盘上,望见了萧瑶的身影。他心里十分惆怅,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唐婉君,忽然觉得这一生若就此过去,未免太过寂寞。

    对大多数人来说,唐婉君端庄贤淑,确实是梦寐以求的妻子,但对于他而言,萧瑶那样的女人,才能勾起他心底的热情,可惜她永远地去了。他不愿多想,索性合上了眼睛。

    半夜,一声凄厉的马嘶将楚怀瑾惊醒,他发现身旁的唐婉君不见了,拴着的马也少了一匹,他急忙朝着声源处赶去。待他赶到,眼前的一幕将他吓得差点惊叫。

    雪白的月光下,一匹白马躺在地上,凄厉的嘶鸣着,血淋淋的牙印遍布全身,乍看之下,好似刚经过了狼群的嗫咬。唐婉君趴在白马身上,头发披散,身子紧贴着马身爬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婉君?”楚怀瑾试探性地询问着。他以为唐婉君在梦游,传闻说梦游中的人最怕大声呼喝,一旦被喝醒,他们的魂魄便会散了。

    唐婉君听见有人在叫她,猛然回头,脸色奇白,嘴唇却猩红似血,嘴角和牙齿也被带着血,令楚怀瑾感觉到万分惊吓。她发现是楚怀瑾在叫她,吓得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起身就往林中跑去。

    楚怀瑾反应过来,立即追了过去。唐婉君横冲直撞,忘了用轻功,很轻易就被他追上。他一把拉住唐婉君,急切地问:“婉君,你怎么了?”

    唐婉君拼命地挣扎,但仍是挣不脱,只能盯着地面,尖叫道:“不要管我,我是个怪物!”

    楚怀瑾一把将她按住,逼着她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说:“婉君,你不要乱说。是不是最近的行程太紧,把你累坏了,所以你才这样?”

    唐婉君的眼中落下一行血泪,她哭着说道:“不,我就是一个怪物。我知道你是害怕了,让我一个人,好吗?”

    楚怀瑾替她拂去血泪,带着歉意说:“我承认刚才被吓到了,但我不会因此离开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需要帮助!”

    唐婉君哭得越加惨,边哭边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从小就被哥舒玄烨种下狼毒,每逢月圆之夜就要……就要像狼一样血性大发,吸食活人或是动物的血!”

    “又是哥舒玄烨!”提到这个人,楚怀瑾恨得咬牙切齿,他温声安慰唐婉君说:“婉君你别怕,今后有我照顾你,你若是病发,就饮我的血。将来我们见到哥舒玄烨,我一定亲手抓住他,让他给你解毒。”

    唐婉君一面哭泣,一面点头。这一瞬间她再没有平日的温婉小姐形象,她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小女人。她蜷缩在楚怀瑾的怀里,望着天上的明月,既心痛又觉得有些宽慰——她本以为,这世间任何男子见了她这副模样都会扭头就走,但没想到楚怀瑾不但没有走,还立誓为她报仇。

    “嘘。狼来了!”楚怀瑾小声地提醒,抱着唐婉君飞掠到一颗大树上。

    唐婉君这才发现,就走他们栖身的这棵大树周围,无数灰黑的身影正游走聚集,很快就来到了树下。那些黑影抬起头,直勾勾地向上望去,露出了绿幽幽的,泛着贪婪嗜血的眼睛。

    唐婉君当即打了个冷颤,险些跌落下去,好在楚怀瑾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说道:“别怕,狼并不会爬树。只是今夜得委屈你待在这里一晚,明天一早他们才会散去。”

    唐婉君又惊又怕,不敢说话,便将头搭在楚怀瑾肩上。楚怀瑾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

    若现在是你在这里,你会害怕吗?萧瑶。楚怀瑾再次合上了眼睛。

    楚怀瑾不知自己是怎样睡着的,梦中有什么东西一直拉扯着他,惊得他额头上冒出了虚汗。左腿处突然传来撕裂的痛,他猛然睁眼,发现有一头狼正龇着牙,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它的牙上全是鲜血,是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