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耀祖从姜瀚章那里回去之后，一连三天都没有出门。这三天他在干嘛呢？他就做了两件事情。

    一件事情是仔细盘算了一下家里贮藏的银钱。那年饥荒年间他家粜出陈粮得来的银钱，被他分成几堆埋在庄廓墙下不同地方。前几年修堡子时购买砖瓦木料、置办伙食和支付工钱等用去了一大半，现今还剩下一小半仍然埋着。

    董耀祖心里掂量了又掂量，觉得埋银钱的地方隐秘，不宜被人发现。再说堡子已经筑起，把银钱放在庄廓里就已很安全，更别说还埋在除了自己，任谁人都不晓得的地底下，安全程度自然没得说了。想过之后，对此他很放心。

    另一件事情，就是他反复地思量去小学堂里找姜瀚章时，姜瀚章对他和金锁说过的那番话。姜瀚章说了很多的话，大概透露了以下几层意思。

    姜瀚章说，形势巨变，人人自危。大人物想的是江山社稷，忧的是苍生百姓。这当然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正所谓铁肩担道义。天下苍苍，有多少大人物堪当大任呢！自然少之又少了。

    姜瀚章还说，我们这些小人物，虽然多如草芥，却又弱不禁风，谁能单独抵御这股狂风骇浪呢？别说是家无恒产的小户之家，即就是像董家伯你这样家资丰盈的大户人家，一旦遇到大事，恐怕也难以独立支撑。这就存在一个抱团取暖的问题。俗话说群龙无首遭蛇咬，凤凰落单被鸡欺，抱团取暖也要有个带头的。

    姜瀚章又说，董家伯你是凤龙庄的甲长，威望又没得说，何不把周边庄子的人手都组织起来？一方面能够团聚大家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扩大了传递消息的渠道。虽然这样做董家伯你对庄里庄外的事情都要操心，但何尝不是既保护了大家的安全，又保护了董家伯自己的安全呢！换句话说，董家伯在为人人，人人也在为董家伯，董家伯你何乐而不为呢？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董耀祖越想越觉得姜瀚章的话有道理。值此非常时刻，全庄人乃至附近各庄的人，一定要团结起来，团结起来力量大嘛。

    从私心里说，他们小农小户家里，充其量就存着够吃一年的粮食。即使被人偷了抢了，也不过是一点口粮而已。

    我董耀祖家里是啥情况！储粮万担，钱财万贯！要说被人偷了抢了，那就是损失祖业的问题呐，这岂不是要我董耀祖的老命嘛！

    人怕出名猪怕壮，猪长壮了就要挨刀。人出名了遇上好事还好，若遇上难事，难说不与猪一个下场。不说我董耀祖为了人人，就是为了自己，也要逞这个头哇。万一真的遇到啥刀光剑影的事情，第一个遭罪的还不是我自己？

    从公心里讲，虽说现今朝廷没了，但我还是凤龙庄的甲长呀！甲长是干嘛的？除了收皇粮，那也有保境安民之责呢。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不想点办法做点什么，徐志毅怎么看我，白孝钦又怎么看我？凤龙庄各户怎么看我，将来子孙后代又怎么看我？

    还不得说我董耀祖也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没有一点公德心的土老财！不但辱没先人，恐怕连明珠今后在庄里也抬不起头来。留这名有啥用呢！

    第四天天刚麻麻亮，董耀祖就起炕了，他吩咐汤三娃立即把汤大山叫到堡子里来。

    最近是春播时节，汤大山作为董耀祖事实上的管家和臂膀，除了要忙董耀祖田土的播种，还要忙董耀祖大曾送给自家那几垧田土的播种。所以他起早贪黑忙地不可开交，人也消瘦了不少。

    早起后汤大山就在自家炕头上，抱着火炉子吃熟面喝罐罐茶，准备吃喝饱后就去地里。听了汤三娃到家的意思，汤大山忙问：“三娃，东家派你这么早来叫我，莫非有什么急事？”

    三娃摇了摇头，道：“这几天没见东家出门，我也弄不清楚。不过看他的样子，事情应该挺严重，伯伯你赶快过去吧。”

    汤大山不敢再继续喝茶了，他下炕穿了鞋，就随汤三娃往董耀祖的堡子里走。

    刚进堡门，就见董耀祖正站在堡门里侧的门洞里，显然专门在等他俩。

    见他俩进洞，董耀祖就道：“大山，今天你和三娃先不去地里了。你俩分头到徐家庄、白家庄和杨家庄去一趟，把徐志毅、白孝钦和我岳丈杨纪家老先生请到家里来一趟。回来后，把正德我王家哥也请来，我有些事情要同大家商量。算了，正德我去请。三娃你先把天佑叫来，要不他下地去了。”

    汤三娃点着头道：“好，我这就去叫天佑。”

    汤大山瞅了瞅董耀祖的脸色，问道：“少东家，不知我俩给几位东家怎么讲你的意思呢？”

    董耀祖沉吟了一下，道：“你就说城里出了大事，大家一起来想个应对的法子，省得像那年一样发生抢劫徐家庄的事情。”

    汤大山又瞅了瞅天色，道：“那好，我俩这就出发，以免他们有事出门去了不在家。”

    董耀祖点了点头道：“好，你们现在就去吧。”

    汤大山和汤三娃刚转身要走，董耀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俩谁去杨家庄呢？”

    汤大山和汤三娃彼此看了一眼，汤大山道：“我去吧，杨老先生年纪大了，我陪他一起慢慢来。”

    董耀祖道：“好，你去时记着把我骑的枣红骡子匹好毛毡牵上，让他老人家骑着慢慢来。”

    汤大山道：“这就更好了，我一定会把杨老先生平平安安请到家来。”说完，转身到骡圈那边牵枣红骡子去了。

    汤三娃也转身出了堡门去找天佑。董耀祖舒了口气，背转双手向庄廓院里走去。

    二月里，清晨的空气散发着微微凉意。好久没起这么大早了，董耀祖深深呼吸了几口院里的空气，一时间觉得神清气爽。他忍不住双手叉腰，站在院门口活动了一下老胳膊老腿。

    正在起劲，就听汤三娃站在身后道：“少东家，我刚到天佑家里去叫他，可他早已出门了。”

    董耀祖继续活动着老腿，随口道：“天佑下地这么早哇！”

    只听汤三娃道：“他今天没去地里，我听他老婆莲花说他赶着牛车去镇里了。”

    他前几天不是刚去过镇里嘛！又去干什么呢，还赶着牛车？董耀祖心想，便回转身子，问道：“你没问问他去镇里做啥呢？”

    汤三娃道：“我听莲花的意思，听说牛先生那里粮食不够吃，他到镇里替牛先生家买粮去了。”

    原来为这事，我董耀祖家有的是粮食，你可以到我这里买嘛，何必要跑那么远的路？你天佑对我还是生分呐！董耀祖摇了摇头，道：“那你先去白家庄，回来后再去叫他。你给你大山伯说一声，人到齐后你俩也参加。”

    汤三娃没料到董耀祖让自己一道商量事情，受宠若惊地道：“好的好的东家，我这立马就去给他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