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一天接近傍晚时分，金锁突然带着一大帮子人来到了凤龙庄。有李月儿、举孝和举廉，有荞叶、贯河和贯洋，有凤龙庄在文庙小学堂念书的董明珠、守义、水珠、举鹏和举程。

    董明珠也随金锁来到凤龙庄，到庄后没进天佑家，顺家道急着回家看董耀祖和董杨氏去了。守义跟金锁打了声招呼，也到学坊里去看牛书谨、牛夫人和妹妹守睇。

    正德与王商氏到帽顶梁上去看今年庄稼的长势情况，顺带着锄拔地里的杂草，此时还没有回来。天佑正在院场里与汤没话给俩牛扎草，见众人一齐到家，他心里吃惊不小，忙招呼众人到屋里歇缓。

    孩子们一进院，就叽叽喳喳地跑到西房里，各去放各身上背来的书包。

    天佑心知大家走了长路，这时候定是乏累了，便不急着向金锁问话。他把荞叶、金锁和月儿一齐引到客房里坐下，帮他们卸下身上各自背着的鼓鼓囊囊的包裹，又安顿在厨房里正忙乎晚饭的莲花，给客房和西房里各端上几碟子馍馍和几碗凉开水，让大家先垫垫肚子歇缓口气儿。

    荞叶最近一段时间没来凤龙庄，她进屋没见着正德和王商氏，就问天佑道：“大大和妈呢？”

    天佑一边给荞叶和月儿递着馍馍，一边回话道：“下午大大陪着妈去帽顶梁锄草了，这会该快回来了。”

    荞叶听了放下心来，招呼月儿吃馍喝水。

    金锁来时身上背的包裹多，显然已经又累又渴。他喝了满满一大碗开水，又连续吃了几口馍，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才道：“哥哥，城里恐怕要出大事，姜哥哥担心家里大小的安全，让我带着大家到庄里先避一避。”

    天佑见金锁饥渴的样子，道：“小弟你再吃喝一些，歇歇慢慢说。”

    金锁“嗯”了一声，又把月儿面前碗里的开水喝了一大口，道：“今天城里人人惶惶不安，乡下有亲戚的人家，都紧着找人投亲。我匆忙间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大家一齐来了。”

    连一贯乐观的姜瀚章都要将家眷转移到乡里安顿，天佑估计这次城里的动静应该不小，便沉声问道：“究竟城里有啥大事要发生，姜哥哥和月儿姨父姨娘怎么没一块来呢？”

    金锁道：“今天上午县署贴出布告，告知从固关镇方向赶来一支号称‘公民讨贼军’的队伍，估计有近万人，正沿牛谷河往平襄城方向而来，不日将逼近碧玉关。”

    天佑听了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竟有这事？”

    金锁道：“是啊，平襄周边驻军早被秦州都统调去驻扎秦州，如今城内无一兵一卒一械。新任陈知事防守无兵告天无门，只好要求公门人等各安所司各尽其职，邀请城中士绅大户入县署共商应对之策，同时命城内百姓务必各找乡下处所躲避。”

    天有点头道：“陈知事考虑地有道理啊。就不知姜哥哥如何考虑？”

    金锁道：“姜哥哥得知消息，赶快打发小学堂学童各个速归。要我尽快将家小转移到凤龙庄，他决计与众先生一道守护小学堂，我看他是打算舍生取义来着。”

    天佑担心姜瀚章的安危，紧锁眉头道：“唉，姜哥哥，你这是何苦来着！姨父姨娘呢？为何没来呢？”

    金锁也长叹了一声，继续道：“百草堂一大摊子晾晒的药材我未来及收拾，姨父姨娘要我先护送荞叶姐姐、月儿和孩子们到庄里来。他俩照看百草堂的药材，所以就没一块回来。”

    天佑听了心情沉重地道：“令人担心的事情迟早还是来了啊！也不知这‘公民讨贼军’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他们为何而来，又到何方而去？近万人的队伍，一旦聚众入城，那可了不得。把姜哥哥和姨父姨娘三个人留在城中，我可真是替他们担心呐。”

    金锁听了也不安地道：“我听姜哥哥的语气，他是要决计留在小学堂的，恐怕九头牛也拉不来他。只是让姨父姨娘照看百草堂，我也是提心吊胆。”

    俩人担忧着姜瀚章、李德禄和李夫人的安危，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天佑打破沉默，问道：“金锁弟，不知这队伍到咱平襄地界上干啥来了？”

    金锁道：“据县署传出的消息，队伍领头人据说叫白朗。他消息灵通，腿长行快，神出鬼没，号称‘抚汉讨袁司令大都督’。他们所到之处，公开打着‘讨袁’的旗号，发布讨袁反帝拥护共和的檄文。”

    天佑“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讨伐袁世凯的啊？”

    金锁点头道：“是呢。他们发布的檄文上，谴责袁世凯的统治是神奸主政，民气不扬，虽托名共和，实厉行专制；指斥袁贼世凯狼子野心，以意思为法律，仍欲帝制自为；揭露袁世凯摧残吾民，盖较满洲尤甚；大朗朗地说要逐走袁世凯，设立完美政府。他们沿路张贴反袁的布告，还说清朝满业倒了运气，骂袁世凯假作民国扬名，说他自己是中州真主，荡荡如同天神。”

    天佑奇怪地道：“世上还有叫狼这名字的大都督！狼性十分残忍，结帮尤其可怕。他这名字起地实在太瘆人了，听着都让人害怕呐。有这样领头的人，这队伍来时怕要吃人呢！中华民国听说是袁世凯的，可袁世凯离我们那么远，顾不了我们这些老百姓。”

    金锁笑道：“他名字不是豺狼虎豹的狼，而是朗朗乾坤的朗，因其名谐音而绰号‘白狼’。”

    天佑方知自己弄错了，也不禁一笑，笑完却拧起眉头思索了片刻，下定决心道：“金锁弟，要不这样。既然姜哥哥不来，吃完饭我俩就到城里去。我去帮姜哥哥一把，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你就到百草堂去，把姨父姨娘替一下，让他俩快到庄里来。”

    金锁明白天佑的意思，点点头道：“行，我听哥哥的。还有个事儿我想说一下。城里人传说白狼本是土匪出身，他性格豪爽，爱好交游，疏财仗义，善于驭人，喜救助贫苦人家。所以得到了好多老百姓的支持，他队伍里全部是和我们一样的老百姓。据说他们每占一座城镇，就张贴告示，提出‘打富济贫’的口号，令殷富大户人家输纳财物，救济穷人，还开仓济贫，释放被囚禁的劳苦民众，鼓励穷人造反。”

    天佑奇道：“竟有这事？”

    金锁又道：“我还听说，他们占领城镇，一般只劫官家及绅富财物，以洋元现银为主，铜钱纸币弃置不顾，并严禁**妇女，严禁烧民房。如果闻风降服，箪食壶浆给以欢迎，则往往秋毫无犯。我觉得他带领的是农民起义军。哥哥，依你判断，他们的队伍会不会祸害城里周边人家呢？”

    天佑听完叹了口气，道：“万把人的队伍，鱼龙混杂，谁也难说。算了，不说了，我们还是尽快吃饭，吃完我俩立刻动身进城。”

    经过刚才吃喝歇缓，此时荞叶和月儿已经解了全身的乏气。她俩听到天佑的话，赶紧收拾了桌上的几个碟子和水碗，起身到厨房帮莲花做饭去了。

    金锁看了看天色，突然道：“哥哥，即就是现在动身，赶到时城门便也关了，我俩今晚进不了城呀！”

    是呀，刚才只惦记着入城的事情，倒把这事儿竟给忘了，天佑焦急地在地上来回度了几步，想了想道：“那咱俩今晚早些歇息，半夜起来动身，到城里时早上的城门也就开了。”

    金锁点了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