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话 女丑戏(1/1)
作者:张夕林
    贺赖茗回头,见书生声沉嘴翘,手里的一柄白扇轻轻敲着他自己的肩头。但闻几声皮鼓“咚咚”,一个淡妆女子缓步转入台中,只见她双目轻瞪,娇声道:“我本生作女娥娇,怎可当做男儿郎——”她话音刚落,一条火龙破空而出摇摇摆摆朝那女子袭来。女人不躲不避轻轻挥袖掩面,那火龙眼看便要将她点着。贺赖茗看得惊恐,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渗出,双唇微张想叫却又发不出声来。那女子轻叫一声身体微仰,那本应撞上的火龙却在她身前半寸处一点点消逝,化作虚无,好似冲入女子身体中一般。贺赖茗看到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书生又突然带头高声道:“好!”众人一听,不禁也响应起来,无论懂不懂戏,这个彩头是即是给台上戏子的更是给自己的……

    唯有贺赖茗在位中东张西望。这是在给谁喝彩?那女子吗?如果是又是为什么呢?在他的心里充斥的疑问,也是在坐的很多人的疑问。那台上女子站直身子,轻轻一跃竟稳稳立在那太师椅背上,又引来一阵雷鸣。只闻她柔声唱道:“丽华芳草出君子,空花颜质本倾城,何谓丑。花开花落何能久,天妒芳颜红满地,恶金乌——”她嗓音拔尖,凄凄迷迷,伤心的好似那啼血的鸟儿。似那揪心的针儿,刺痛着她。此时众人已分不清此角为何,青衣会武,武旦能唱,又似花旦,说起来就像当今花衫一般。突然又是一条火龙从空中摇摇摆摆朝那女子袭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头戴金盔手持长剑身穿黑底金丝大靠的武生。贺赖茗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只见那人面露凶色,双目瞪如铜铃,嘴里不时朝那女子吐出一口烈火,鬼神一般。

    突然那男子朝书生这边一瞪,长剑一挥,不知何来几滴水酒朝书生二人袭来。书生用折扇在空中空挥几下挡住了几滴,却闻“啪啪”几声,贺赖茗回头一看,太师椅上竟留下了几个小坑,不禁哆嗦了一下。书生微笑道:“你可知这是何戏?”贺赖茗怔怔摇了摇头。书生又说道:“这是一出前无古人的戏。戏中女子名叫‘女丑’。”贺赖茗不敢出太大声,颤声道:“可那姑姑也不丑啊。”书生笑道:“傻孩子,‘女丑’是她的名儿,不是说她长的丑。”贺赖茗微微颔首。书生继续说道:“女丑在此戏中生于君子国。可那里都是男人啊,怎容得下她一个女子。女丑被赶出丈夫国后,在山顶被十个太阳活活烤死……”听到此处,贺赖茗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书生疑惑的看着他,却见他满脸惊恐的看着戏台。原来适才那男子喷出一条火龙,不偏不倚的打在了女丑身上,女丑以袖掩面重重的摔倒在地,看上去是“走了”。

    锣鼓轻敲,优伶们纷纷转入台后。紧接着一阵胡琴独奏,胡琴之音宛如鸦鸣似是妇泣,听似时有时无,实则婉转停耳。琴声尽往悲处走,引得众人欲落下泪来。一位头戴九龙冠,手持长剑背负长弓,身着金丝龙纹袍的男子踏入台中。却见,他似变戏法般左手在空中轻画全月,手里兀的多了一副快板。他轻打快板,唱道:“西风凄切离,弱女未归时,母何寻。华夏木落尽,江南雁归迟,父难安。芙蓉败粉面,柳絮无落根,家离散!十日恐天安,百姓苦堪言——吾辈夜挑灯,昼里把剑架,愿得终破荒淫普众生!”唱者声音悲亢,一段“数来宝”唱得有滋有味。

    此时,贺赖茗却轻叫道:“不好!”那书生听后一惊,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小声责怪道:“哪里不好了!你懂什么!”贺赖茗扭头挣扎一番,道:“这是叫花子讨饭才唱的,就算逢场作戏,如此也不免有伤大雅!”书生听后,连忙转头四处看了看,仔细查看一番后不禁长长的吁了口气,又道:“你不懂,百戏帮凡是能唱的,都唱上,能演的都演上,哪有那么多世俗之礼。如此潇洒自在才乃人间真君子啊!”

    话虽如此,但戏子终究不过是下九流而已。平日里的贱民也就只能在这台上逞一时之威风,一一都是英雄美人。多少人花尽十载年华,只不过换来了一刻虚假光彩,最终还不是短暂欺哄。

    二人争辩之间,台上已然“乒乓”打上。却见前者负弓者,手持长剑手腕轻抖,点点剑花在烛光下泛出寒光。另一人挥舞一柄短刀,刀法游身将那剑花一一化解。可那人似人非人,似兽非兽,身着黑底金丝大靠,面目漆黑,两颗獠牙从口中探出。只见那身着金丝龙纹袍的男子身子一侧,挺剑而出,另一人提刀上挡,那长剑便擦着刀刃朝上划去,男子紧随一跃,一个一字腿从那奇人头顶掠过。紧接着奇人身形一转,朝后斩去,男子立剑来挡,两刃刚一滑开,奇人突然从口中吐出一个火球。男子朝后一个筋斗避过,那火球旋即打中一个灯台,灯台一燃,点燃了棉线,霎时戏台周围八个灯台依次燃起,将戏台照得通亮。台上二人在烛光下,均成了阴阳人,半明半暗。却见二人又斗了几个回合,均为见其使出什么杀招,好似一套二人合作的剑舞一般。二人相斗正酣,刀剑绞在了一起,只闻几声“叮叮”,二人刀剑一起飞上了天,男子后跃拉弓搭箭,飕飕两箭朝奇人射去,奇人一声惨叫,倒地不起。

    贺赖茗不知何时看得痴迷,痴痴的问道:“哎,大叔,这两人是谁呀?”书生此刻也看得失了神,愣了一下,道:“那龙纹袍的男子乃射日壮士,后羿。另一位则是凿齿。这场戏讲的便是后羿射日的故事。”贺赖茗道:“可这怪人不是太阳啊!”书生笑道:“后羿射日乃是传说,古人所说十日不过十位君主。君主相斗,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后羿站出来射去九日,维护苍生。《海经》有云:‘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戈。’这凿齿便是十日之一呀!”贺赖茗怔怔点点头,书生笑骂道:“算了,也没指望你这小兔崽子能听明白。”

    自古戏子练功换一时辉煌,看者花钱换一段旁人悲情。二者一同消磨一时之光阴,台上人逢场作戏,台下人事不关己。散了场,适才的彩头又有谁记得,谁又识得谁,谁又还是谁。一场烛光下的“夜梦”罢了,所有人都只是涌动的黑影。

    “二位请留步。”一位蓝衫少年挡在了书生跟前。

    书生笑道:“小兄弟是戏帮中人?”

    “正是。晚辈百戏帮莫柏。拜见‘巧手书生’,林前辈。”说时作一深揖。此时贺赖茗穴位仍未解开,正趴在书生背上。只见这自称莫柏的少年青丝束发,浓密刀眉下双眼通红,似是有一团火在他目中燃烧一般。

    书生淡淡一笑,头一抬,道:“百戏帮的人可还真是厉害呀。人人都无所不晓,连我个酸秀才的底细都看得是一清二楚啊!”书生双眼一晃,转头看看背上的贺赖茗,又说道:“今日,我家小儿已很是疲困。便不久留了!”莫柏双手一拱,正色道:“二位,不久前我师叔‘雪剑霸王’曾回来过。师叔曾提及一件要事,此事与二位关系密切。还望二位留步。”那巧手书生,眼角抽了几下,道:“怎么,客人散场要走,还有强留之理?”莫柏放下双手,沉声道:“前辈背上孩童,有可能就是我帮中之人!您将其穴道封死强行带走,我如何能不管不问!况且,前辈看戏时递上的牌子,正是我师叔的‘道义’牌,今日无论如何,您也得留下。”

    书生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将其轻轻推开,笑道:“孩子,拿着这些钱,去买些糖吃。你呢,就当作没看到我这个穷书生。这小儿是个练武的胚子,我带回去好好调教调教,不会亏待了他的。好不好?”莫柏愣了愣,往怀里一摸,却发现已然多了一两银子。一丝冷汗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倘若书生刚才放进来的不是银子而是一柄匕首,自己还哪有命活。

    莫柏呆在原地,看着巧手书生从自己身旁走过,自己却一步也不敢跟上去。

    突然,不知从何传来一声怪笑,紧接着一个绯红身影从一旁屋舍跃下。

    “莫柏小儿,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如何能挡得住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