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绝处逢生(1/2)
作者:楚沂
    竖日清晨,洛水流域下游的若耶溪畔,薄雾弥漫,远处的山林与溪涧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恍若画中仙境一般,空气中因为才下过雨湿漉漉的,偶尔从林中深处传来一两声鹧鸪的啼鸣声,幽幽回荡在山涧中,显得格外幽寂与旷远,树林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逶迤而来,斑驳的石阶上布满了碧绿色的苔痕,山道两旁杂草丛生,深褐色的草茎凌乱地倒伏在地上,混合着泥土散发出一股清香之气。

    一夜风雨,大地上阒寂无声,断落的树枝孤零零地横在山道上,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唱歌声,栖息在林间的飞鸟惊叫着四散飞起,枝头上饱缀一夜的露珠像雨点般直坠而下,似是落了那名女子一头,远远的便听她抱怨道:“死鸟,大清早的扰人兴致,也忒没礼貌了!嫌你家姑奶奶唱歌不好听,你们躲着便是,恁地浇我一头一脸!”说着连连呸呸呸三声,捋动衣服似是在整理衣衫。

    片刻之后,山道上响起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青布长裙的少女笑意盈盈地走来,她面容清秀,眉目如画,嘴角边生有一颗红痣,身形较之一般少女略胖一分,肤色也更为细腻白皙,虽未施粉黛,双目顾盼张驰间自有一股天然之态,甚是活泼可爱。

    只听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道:“爹爹整天只知道守着他的剑炉,三年都未陪罗儿玩耍了,上次娘亲的忌日她都险些忘了,爹爹变了,再也不关心罗儿了,罗儿不要爹爹,还是娘亲好,罗儿去找娘亲,再也不理爹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路旁的树丛间折下一段树枝,负气地抽打着所经之处的草木,末了似是仍旧不能舒解她心头的怨气,她索性将树枝往山坡下的溪涧里一抛,恨恨地说道:“爹爹既然这么不关心我,我便在娘亲的坟前搭一间草屋,以后就守候在娘亲身边,爹爹要是出来找我,我也不回。”

    少女想到得意之处不由转悲为喜,脚下的步子更见轻快,一路跳跃着向下面的溪流跑去,她娘亲的坟墓便建在溪畔的一块高地之上,临山旁水,位置甚是佳怡,不多时她便望见杂草从中孤零零矗立着的一块青石碑,少女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墓碑前。

    “娘亲,罗儿来了”少女手抚斑驳的碑身,一时情难自禁,一行热泪在眼圈中滴滴打转。

    显是岁月已久,碑文上的字迹已渐模糊,青衣少女的手掌缓缓在上面滑过,阴阳两隔的怨艾却是难以倾诉,她扶着碑身慢慢跪倒在地,腮边两行清泪无声陨落,化作一缕惆怅钻入大地。

    此刻东方的天际上已泛出一丝鱼肚白,云层深处渐渐向外透出一轮红晕,一道金光划破障雾照耀在林间,雾气蒸腾之下产生一阵阵晃动,大地好像瞬间便被惊醒了,溪流的淙淙声、走兽的唤喧声,一时响彻在荒野间,青衣少女心神沉湎在往事中,对周遭发生的事恍若未闻一般,她目中含怨,掩面对着墓碑幽幽诉道:“娘亲,我六岁之时你便离开了罗儿,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的光阴,这十年来爹爹带着我东躲西藏,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这里,你临走之时罗儿未曾见你一面,爹爹说你是被仇人所杀,我却是不信,罗儿总觉得娘亲就活在世上,可是你既然活着,为什么狠下心不来看你的罗儿,你若是死了,为什么临终前连罗儿最后一面也不见,娘亲难道跟爹爹一样,都不喜欢罗儿了。”说着说着语声幽咽,喉咙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伏在碑身上,肩头一阵抽动,一缕晨光透过树丛斜映在她脸上,白皙的面颊上泪水混合着头发粘连在一起,形容甚是憔悴,阳光逐渐下移,一行小篆微可辨识,只见上面至上而下刻道:“亡妻柳如烟之墓”,生卒年却是不详,细看之下碑身表面有一层刮痕,经年之下字迹模糊不堪,似是有人故意要掩盖墓主的真实姓名,至于原因若何却是不知了。

    青衣少女哭罢抬起头来,眼中视线一片模糊,她睁着婆娑的双眼深切地望着碑文,神思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一位白衣妇人从碑中走出,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当她忍不住伸出手臂去触摸时,光影忽的幻灭了,只剩刺目的阳光普照在溪流上,水面映着阳光泛起一阵鳞纹似的细波,一截木头状的东西随着水流缓缓飘了过来,等距她不过十丈之远她方才看清水中飘着的是一具青年男子的躯体,身上裹着一件破碎的蓝色道袍。

    她心下一惊,嘴里念道:“什么人落在这若耶溪中,也不知他死了没有,罢了,待我上前瞧瞧。”说着手捏法决,身体轻轻从土丘上纵下,玉足在水面上连番踏浪而行,待来到漂流而下的男子躯体之前,身形陡转,随手一引边将男子躯体挟在手中,而后几个纵越复又落回岸上。

    “喂,醒醒,快醒醒。”青衣少女将他身体平摊在草地上连声唤道,许久都不见回应,她用力在男子腿上踢了几脚,却仍是不见动静,她心下一急,低声自语道:“该不会是死了吧!”

    她说罢撩开男子披散在胸前的头发,只见一张俊美的面孔展露在眼前,宽额方目,剑眉横敛,鼻若丘山,唇似冠玉,双耳圆垂,脸色虽因泡在水中略显苍白,却仍是难掩璞玉之态,此人不是被兰香打入洛水中的万剑门弟子沈风凌却又是何人。原来昨夜他跌入洛水以后,湍急的河水一激,加之他身负重伤,很快便昏厥过去,恍惚中青龙石异光阵阵,紧接着他的意识便陷入黑暗之中。

    青衣少女望着他心中莫名一慌,一丝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的腮鬓,像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一样,她赶紧撇过了头去,可是心中蓦然又浮现出那张脸孔,于是不由自主的她的右手轻轻抚上了少年的脸颊,眼中半是羞涩半是紧张,她伸手在鼻息下面一探,一股热气时断时续的喷吐在她手上,“哎呀”,她大叫一声,慌忙撤回了手臂,紧接着她又伸手去探少年的脉搏,一丝微弱的跳动从血管中传来。

    “他还没死”青衣少女高兴地说道,可是忽而她又发起愁来。“他此刻虽然没死,但脉搏却跟死人差不多,若是迁延下去只怕离死也不远了,看他衣着打扮也不知是哪里人,怎么会漂浮在这溪流中,他身上的衣袍碎了,除了窒息只怕他身上还有内伤,凭我却是难以救活他的,爹爹或许会有办法,但是我刚赌气离家出走,现在回去岂不是太过无趣,可是除了爹爹我又该到哪里找人救治他。”

    少女心念百转,良久也想不出办法来,眼看迁延一刻那少年便危险一分,她银牙紧咬,恨恨的对自己说道:“绮罗,人家公子性命垂危,你却还在这里胡思乱想,当真是痴傻顽愚,你本就是生性活泼之人,被爹爹骂上一骂又有什么关系,况且娘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也会赞成你的。”

    心念及此,她不由莞尔一笑,反手将沈风凌托在背上,略显单薄的身体在下面甚为吃力,末了走到山道上的树丛后,她回首向下眺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坟墓,目光中渐渐涌现出一股暖意,与她方才下山之时简直判若两人,幽深的山道上此刻只有两道身影在闪烁。

    若耶溪为洛水下游一大支脉,古来便因盛产铜锡而名扬天下,但因其地势低洼、水泽众多,境内多生毒虫、猛兽,是以生民不昌,百里之内人烟疏零,能在此间长存者多是身怀异术之人,一千年前南岭的铸剑一族迁徙至此便曾繁荣一时,后来因为身藏名剑屡遭外敌觊觎,三百年前此族就此消失于世间,而后再也无人知晓其族人下落,连带那些曾名动一时的至宝亦就此失落。

    若耶溪畔有一环形大山,因之形状远看像一道屏障,且山上树木繁茂,此地山民便唤此山为翠屏山,在山麓深处一道禇色崖壁之下,一座茅屋孤零零地伫立在竹林边,房舍就地取材用竹子搭成,一共分为上下两层,上面为起居之所,下面多放置杂物、饲养家禽,风格式样皆大异于中原建筑,院子亦是用竹篱围绕而成,门口以两根粗大的竹子作围,上面辅以稻草扎成的覆斗作为门额,斗拱内一块木板上草书剑庐二字,笔法古拙,意象天成。

    此刻一名脸色赤红的中年汉子身着黑色短褂,来回在门前踱步,眼睛不时瞥向远处通往山下的竹林小道上,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的额头上沁出了一排豆大的汗珠,鼻头上也是湿漉漉的一片,粗重的汗毛粘在脸孔上,面色甚是仓惶,也不知他在门前站立了多久,竹林深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中间隐隐夹杂着少女的喘气声,他面色先是一喜,继而寒光一闪,手心握拳静静等待着来人的到来。

    隔着数层竹子他看到一名青衣少女背负一人缓缓走来,那熟悉的身形与步法他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自己那负气出走的女儿绮罗,可是本该迎上前去的他却似心有顾虑,站在原地暗自凝神戒备静静注视着女儿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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