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解危难,离去又复归(1/1)
作者:暮江流
    前一日晚上,何徐行稀里糊涂间走到亲王府附近,看了一场有尾无头的戏,且因此莫名其妙地被亲王府的兵卫追了好几条街。何徐行此刻实在想不清、弄不明,为何昨晚那名蒙面人今天又要重新上演一场旧戏。亲王府经昨日那通变故,戒备自然愈加森严,蒙面人再行闯入王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此时,蒙面人已经落入重重包围中,隐约能听见一队人马从王府处赶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虽未赶到,却像一枚利剑悬人心间。任蒙面人武功高强,身法精妙,总归是人力有时而穷,体力日渐消逝,躲闪之间慢了一步,后背处已是挨了一脚。蒙面人反应灵敏机智之极,踉跄中居然借着这一脚之力向前急跃而去,暂时跳出了包围圈,奔到了一处墙角下。

    蒙面人的打算应是趁机跃上屋顶,如此高走而去,自然便摆脱了大队兵卫无休止的纠缠。蒙面人右脚微微用力,身体拔高而起,哪怕是经过如此凶险打斗,此刻身形也是潇洒飘逸之至,何徐行在心里不由暗暗叫了一声好。眼看着蒙面人即刻便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却听得一声“嗖”的破空声。何徐行瞧得真切,原是一支羽箭,以其轨迹和蒙面人的跳跃身形断之,应是向着蒙面人背部疾射而去,何徐行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料定蒙面人恐是在劫难逃。

    江湖上的轻功,无论是让人腾跃地更高的还是让人躲闪地更轻快的,皆不能逃脱既有的自然法则。跃至高空,双脚再无借力之处,身子便不再如地面那般灵活,此时便是最危险的时刻。自古以来,不知多少初出茅庐的江湖新秀甚至名满江湖的大家名宿皆是这般或伤或亡。何徐行心中之叹,便是由此而来。

    蒙面人身在半空,显然也听到了羽箭的破空声,不及转身,右手袖口射出一条白色绸缎,绷成一条直线,击在墙壁上沿,借着由绸缎传过来的力量使身体猛力下沉,并使自己身体横了过来,背下面上。此时,那支羽箭刚好贴胸而过,重重地射在墙上,入墙足有一寸有余。蒙面人此刻即将落地,在堪堪将要落地前,蒙面人右手急速向地面拍去,止住了急速下坠的身形,左手往地一撑,借地之力使身体旋转一周,而后稳稳地站立了起来。

    何徐行正为蒙面人捏了一把汗,见蒙面人于不可能处转危为安,不禁神为之弛、心为之动。然而,此时蒙面人却并不好受,心里暗叫了一声“天要亡我”。原来,经过这么一支羽箭的耽搁,蒙面人又重新落入兵卫的重重包围,且体力经此消耗已是强撸之末。兵卫之中不乏高手,在外围处设了几个弓箭手,只待蒙面人拔地而起时便射他个千疮百孔,而且远处若隐若现地有一队人马赶来,打着火把急速前行。何徐行眼见蒙面人重又陷入包围,与之虽不曾真正相识,却是心有好感,故而心中不免为之焦虑担忧。

    何徐行瞧得入神之际,忽觉脸上一凉,抬眼望去原来是天空下起雨来,且呈越来越大之势。何徐行心中料定蒙面人今晚便是插上翅膀亦难飞、猛虎附身也难逃,又见远处赶来的人马愈来愈近,起了一丝害怕之念,便悄悄溜下屋顶,往客栈方向而去。何徐行颇为不忍看到蒙面人或于乱刀下横死或因体力耗尽而失手被生擒的场面,于是拼命用双手堵住耳朵,将远处传来的隐隐喊杀声和闷哼声拒之耳外。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打湿了头发,雨水顺着脸颊朝着脖子处流去,何徐行感受着一丝丝寒意入体而来,心中稍许冷静了一点,放缓了脚步、低着头往前走着。正当何徐行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的时候,眼前倏忽一亮随即一闪而逝,片刻后又闻得轰隆响声,何徐行抬眼朝天望去,原来是闪电交加、雷声轰鸣。何徐行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孙静静经常在嘴边叨念的一句话“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不由得停下脚步朝身后望去。借着闪电的光亮,何徐行似乎能看见远处激烈的打斗以及蒙面人在绝望中不断挣扎且不断式微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的某种信念似乎“啵”得一声烟消云散。

    蒙面人眼见难以摆脱纠缠,又看见远处的兵卫陆续赶到,心中已是凉了半截,心中大呼“吾命休矣”,斗志、气势几已所剩无几。与人对敌,实力固然重要,但是斗志与气势却也不容忽视,如同战场对垒一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蒙面人此间斗志全无、气势已尚,只觉得浑身上下僵硬地如同一块顽石,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唯靠着心中仅剩的一丝清明与敌游斗,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挨上了数拳几脚。

    赶来的兵卫见蒙面人已经被团团围住,再无前去的必要与空间,又见蒙面人的挣扎反抗愈来愈弱,于是只是在外圈围堵着不让蒙面人逃脱,就连原本的弓箭手也撤了去,一同饶有兴致地看着蒙面人做困兽之斗。蒙面人且战且退,背靠着墙角,右手的绸缎已经被兵卫手中的刀剑砍得面目全非。

    蒙面人左脚忽而一滑,本待右脚奋力而起,却不料一阵酸软,竟是跌坐在地上。眼见着兵卫如潮水般涌来,蒙面人仰头对着夜空微微一叹,闭上了双眼,右手入怀,紧紧握住匕首手柄。就当此刻,忽然听见前面一阵骚动,蒙面人睁眼向前望去,却见兵卫的队形大乱,竟是有人硬生生从兵卫的外围穿凿出一条通道来,不待自己反应过来,来人已经奔到近前,举手向自己左腕抓来。蒙面人不知是敌是友,本能用右手掏出匕首,却觉右手一阵酸麻,竟是不能抬起手来。

    蒙面人待要再行挣扎,却觉左腕一紧,身子一轻已经稳稳地落在来人的背上。此刻,外围的兵卫已经反应过来,高声喝道“放箭”。来人却不高行高走,而是背着蒙面人原路返还,箭雨自然落空,稀稀落落地射在墙上。也不知怎地,来人竟是片刻之间便带上蒙面人闯出了众多兵卫的包围,背着蒙面人急急向前奔去,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在眼中。兵卫们此时哪能还没反应过来,一股脑地追赶而去,只是被大雨雾了眼帘,不一会的功夫已经失去了目标,只得吵吵闹闹、骂骂咧咧地悻悻而归。

    蒙面人只觉此人奔跑起来快得像要飞起来似的,冷风不断灌入口中,直打着哆嗦,不过却也冷静下来,知道此人救了自己一命,因而右手松下了怀中的匕首。来人背着蒙面人快速奔出了好几里地,直到背后再无任何声响传来,才小心翼翼地将蒙面人放下,然后大口喘着粗气。由其口传来的粗气在寒冷的夜晚恍如一条白练一般,在三尺余外的地方方才渐渐消散。

    蒙面人站立后朝那人仔细瞧去,隐约间觉得似曾相识,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昨天晚上遇见的那个家伙么?蒙面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等到那人不再喘气并面向自己的时候,将戴着的面纱摘去,轻轻一笑。

    来人正是何徐行。原来何徐行终究是于心不忍,心想着哪怕是此次错救了人也要任性一回,他心中想得简单,若是真个错了,以命相抵就是了。于是便顾不上欧阳夏的告诫,使出浮光掠影身法来,于万分危急之时救下蒙面人。何徐行转过身来,竟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眼前竟是一个美丽无双的妙人儿,温柔贤淑,哪有之前争斗时彪悍凶猛之极的半点身影,不由愣了一下。

    过了许久,约莫何徐行也意识到如此注视一个女孩子颇不礼貌,摸着头讪讪一笑,问道,“我叫何徐行,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孔婉秋,见过徐公子,谢谢徐公子救命之恩”,孔婉秋笑着回道,接着又问道,“你就不怕救错了人,未分黑白、不辨是非地惹下一桩祸事来?”

    何徐行虽说算不得聪明绝顶,却也不傻,怎能没有此番顾虑,但是不料孔婉秋如此直白地问出,因此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孔婉秋似已预料到他会做此反应,也不催促,待何徐行静下心来时,对其说道,“帮我一个忙,好吗?”

    “不好”,何徐行不假思索地回道。

    孔婉秋也不说话,偏着头默默看着何徐行,眼中闪烁着莫名神采。何徐行被瞧着不自在,方才回道,“救下你,已不知是对是错,而且亲王府本就龙潭虎穴,我也劝你别去的好”,到了后来,竟是像说服自己一样,声音拔了一个高度地总结道“总之,我不会去,也劝你别去”。

    “救命之恩非‘谢’之一字所能报答,婉秋受伤颇重,今日须早点回去养伤,七日后酉戌交接之时我在这里等你,介时我再详细告知你。”孔婉秋轻轻说道,也不待何徐行的回答,向他道了一声“不见不散”,便独自离去了。

    何徐行不料孔婉秋竟是此番执迷不悟且不通情达理,心中颇为恼怒,更不料她竟然匆匆而别,又怕其仍独自一人擅闯王府,那样自己岂不是白白救了一人,于是忍不住大声喊道,“我是不会去的,你也别去了”。

    何徐行看见孔婉秋闻得此话,身形明显一顿,以为其改变心意,心下颇感安慰。又见她继续向前走去,耳边听见其盈盈低语,“婉秋不会伤害救命恩人的”。待何徐行再想劝说时,孔婉秋已经走远,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何徐行瞧见那抹渐渐消逝于夜色中的身影,颇为孤独、寂寞,似隐藏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不免心中一动,怜悯之心由然而起。

    俗话说,鼻子下面一条路,经过何徐行的不断问道,自然而然赶回了客栈。一躺在床上,这两日间发生的事情不断在眼前翻过,恍如做梦似的,过去了好长时间方才辗转着睡去,传出来微微鼾声。

    第二日何徐行尚在美梦时,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何徐行赶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后见到孙静静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骂道,“真是长本事了啊!竟然学会玩失踪了”。接着何徐行便尴尬地站在房里,被坐着的孙静静骂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不知为何,听着孙静静的骂声,何徐行反而感觉一阵暖意从心间飘然而过。眼瞧着孙静静越来越精神,何徐行很知趣地替她倒上茶,孙静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立马又吐出来。

    “竟然是昨天的隔夜茶,小子,你惹怒本姑娘了”,孙静静瞪着双眼看着何徐行。

    待孙静静发泄过后,何徐行这才将这两日间发生的事情告知于她,只是隐瞒了中间救助孔婉秋一事,盖他也不知此事是对是错,总不能让孙静静也趟进这件不知水有多浑、道有多深的事情中来。孙静静闻得世上竟有如此海量之人,啧啧称奇,也想着二日后随同何徐行会上一会夏弘毅,看看此方神圣到底是三头六臂还是另有玄机。

    二日后,何孙二人根据夏弘毅给何徐行的住址来到夏弘毅的住所。从外望去,虽不甚阔达与贵气,却别有一番气派与风韵。何徐行递上了请柬,随着门口的小厮来到了正厅外,那小厮让何孙二人在正厅门口稍等片刻,进去禀告了。

    一会儿的功夫,正厅传来了一声爽朗的笑声,“何贤弟到来,愚兄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何徐行定睛望去,原是夏弘毅率众出了大厅迎接而来,赶忙拱手,颔首回道,“夏兄盛情邀请,为弟者焉敢不来?”孙静静则大大方方地对着众人道了声万福。

    何孙二人此时见过众人,一眼扫去,足有十数人,皆是气度不凡之辈,隐隐然是江湖好手。众人都对着何孙二人拱手示好,唯有一人对他们怒目而视,瞧其架势,恨不得将二人活剐了。何孙二人朝那人望去,不由心里咯噔一下,原来竟是一位冤家路窄的故人呢!